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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7 12:5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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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鹊巢鸠占(一)
「什么?皇上将邓通的宅邸赐给我了?!」回到东厂的丁寿被刘瑾带回的
消息惊呆了,连马昊降职做了真定府推官的事都给忽略了,他现在都怀疑自己
起了邓府藏宝的事情已然被老太监侦知,要不然好端端又和邓府扯上关系。
刘瑾歪着脑袋看着他,轻轻说道:「咱家以为一番苦心能换个谢字。」
「请公公明示。」
刘瑾身子后仰,将头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道:「朝中那帮书呆子眼睛
只盯着庙堂之上,你在朝鲜那档子事一时半会儿没人知道,可李怿母子若囚禁
在礼部会同馆,时候久了若露出口风,就一个牝鸡司晨的罪过都够你小子受的
,咱家向皇上进言将李怿母子交由你看管,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唇舌。」
「那属下直接把那娘俩扔进诏狱不就完了?」刚抄了人家家底,又要霸人
房产,丁二爷现在真有一丢丢负疚感。
「彼曾为王,总该留些体面。」刘瑾眼睛突然张开道:「京城居,大不易
。借这个由头给你小子淘换个大宅子有何不好。」
冲着刘瑾作了个揖,丁寿苦笑道:「谢过您老苦心了,可小子也有难处。
」
刘瑾略感讶异,道:「说说看。」
*** *** *** ***
丁寿垂着脑袋回到自家小院,谭淑贞迎了出来,「爷,程澧来了。」
「来的倒是时候。」对于这位管着自家钱袋子的家奴,丁寿还是很看重的
,进了正堂,程澧过来行礼,丁寿直接让他坐了。
程澧拘谨连称不敢,递上一份清单,道:「老爷,小的此番是送来这阵子
买卖的收益,共八千两,已交由谭妈清点过了。」
丁寿摇头苦笑,前阵子心急买房,缺钱缺得恨不得把户部抢了,现而今从
天而降一个大宅子,银子也跟着来了,真是世事难料。
程澧见丁寿摇头,以为他嫌收益不好,连解释道:「老爷明鉴,开春漕河
拥堵,运力不如往常,待进得汛期,这收益还能再翻上一番。」以往夹带私盐
的时候,程澧从没想过能经手几万两银子,可不想就这样恼了自家东主,砸了
饭碗。
「不关你的事,」丁寿摇手,随即唤他上前,「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了。
」
程澧听了丁寿一番耳语,面上露出惊喜之色,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老爷,请用茶。」谭淑贞捧了一盏茶,放在丁寿手边。
丁寿伸手一带,谭淑贞一声娇呼,坐到了丁寿大腿上。
「爷,这大白天的……」谭淑贞娇羞道。
丁寿蹙眉不语,谭淑贞扭身调整了下坐姿,关切道:「老爷,可是有心事
?」
「没什么,你回头从这些银子里拿出五千两给常九,让他和这次出使的大
汉将军们分了,朝廷没有赏赐,我却不能寒了手下的心。」丁寿冷笑道。
谭淑贞垂首应是,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老爷可是还对朝上之事耿耿
于怀?」
「谈不上,只是有些心塞罢了。」连赏功罚过都做不到,将来谁还肯尽心
做事,两榜进士出身的这帮书呆子岁数都活狗身上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其实老爷大可不必费心,您的选官之路本就与朝中诸公不同,又与宫内
貂珰亲近,自会与朝中衮衮诸公形同陌路,可您只要圣眷不衰,就不会永无出
头之日。」
顿了一顿,谭淑贞继续谆谆言道:「此次有功不赏,皇上有愧于心,待有
机会所得远非今日可比,朝堂上能驳回皇上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能驳回十回八
回么。」
这一番开解让丁寿豁然开朗,不错,二爷本就是他们看不上眼的传奉官,
又何必计较他们的看法,当即捏着一只玉峰道:「你倒是玲珑剔透心肠,说说
,让爷怎么赏你?」
谭淑贞又痛又酸,隔着衣裙感受着两股间的一团火热,不由腻声道:「只
要爷开心,就是对奴婢最大的赏赐。」
有见识,知进退,到底是官宦人家出来的,丁寿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伸
手探入裙下,隔着薄薄绸裤,感受着秘处传来的丝丝热意,贴着谭淑贞耳边道
:「那就让爷开心开心。」
「爷,这是白天,要是让人看到……」
「看到就一起来,这院子里又没有外人。」丁寿坏笑道。
正当二人恋奸情热时,听到院外有人高声道:「卑职钱宁来给大人问安。
」
是该换个大宅子了,这个连进深都没有的小院子,什么人都能往里进,丁
寿心中忿忿。
当钱宁满脸堆笑给上司行礼时,看到的就是面沉似水的丁二爷,「有话说
,有屁放。」那档子事被人打断,是人都不会有好心情。
钱宁不知道这位爷哪来的这么大痰气,原本的来意不敢再说,小心道:「
卑职是来禀报大人不在时锦衣卫的公务。」
丁寿冷笑道:「有什么要紧公务不能到北镇抚司再说的。」二爷打定主意
,这小子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小鞋是给他穿定了。
钱宁也感受到丁寿语气不善,一琢磨道:「本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新
鲜事给您说说。」
丁寿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他继续。
「这阵子有个叫郭彩云的小妮子成天缠着三铛头,厂卫间颇有笑谈。」
一拍脑门,丁寿暗道坏了,把在遵化收的三个小媳妇给忘了,就郭彩云当
初那副花痴样,白少川稍假辞色,她得上杆子自荐枕席。
「他们二人如何了?」二爷心中惴惴,可别老子在朝鲜给别人戴绿帽子,
在大明别人给我戴,那可遭报应喽。
「还能如何,白三爷从来不近女色,不胜其扰,如今连门都不出,只是不
知为何似乎对您老颇有微词。」
那是,估计那丫头就是从我这摸到他身上的,如今丁寿明白自己挨刘瑾骂
时白少川那股子快意从哪儿来的了,话说三铛头白长了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俊
俏脸蛋儿,却从不在脂粉堆里流连,要是自家有他那副模样,这京师贵妇,江
湖侠女还不成堆地倒在爷的金枪之下。
「大人,大人……」钱宁看着丁寿一副流着口水的白痴表情有点害怕,自
己的前程性命可还押在他身上呢。
「还有什么事?」擦了一把口水,丁寿回过神问道。
瞧着丁寿心情转好,钱宁陪着笑脸道:「您看去年给卑职服的那个三尸脑
神丹的解药是不是能赐给小的了,没旁的意思,就是担心小的万一没来得及服
药,以后少个人在您身前奔走了不是。」
「那个啊,逗你玩的。」丁寿随口道。
「啊!?」钱宁张大嘴。
「啊什么,可是觉得受了骗有委屈?」丁寿如今倒不在意拿毒药唬人,可
权柄在握,实没那个必要。
「骗得好,要是没那一骗,小的怎会有机会在大人您身前效力。」钱宁迅
速摆正了自己立场。
丁寿对钱宁的表现很满意,点头道:「算你识相,有个传信的差事还得你
去办。」
第一百四十二章 鹊巢鸠占(二)
昔日煊赫的财神府,早已风光不再。
牟惜珠独坐窗前,暗自垂泪,家中财物被崂山四怪席卷,邓府老管家无颜
再见主家,自缢身亡,破屋偏遭连夜雨,各地钱庄纷纷出现挤兑,牟惜珠左拆
右挪,勉强支应,偌大财神府风雨飘摇,让一贯强势的牟惜珠悲从中来,不能
自已。
忽然听得外面人声喧哗,由远及近,牟惜珠不由起身道:「外面什么事?
」
喊了几声,无人回应,牟惜珠走到廊下,见呼延焘带着一队锦衣卫涌了进
来,牟惜珠柳眉倒竖,叱道:「呼延焘,你要怎样?」
呼延焘丑脸面无表情,抱拳道:「牟大小姐,这宅子已经蒙圣上口谕赐给
了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本官奉命请府中诸人离开。」
听闻要赶自己出府,牟惜珠登时气炸,开口喝骂道:「呼延焘,家父昔日
待你不薄,今日落难你却卖主求荣,恩将仇报,即便养一条狗也知道看家护院
,你真真连狗都不如。」
呼延焘面色一沉,道:「牟大小姐,呼延焘为锦衣缇骑,牟大人为缇帅,
本官自是帐下奔走鹰犬,如今缇帅另有其人,某便是奉皇命行事,念着往日情
分,某敬你三分,却非怕你七分,请大小姐自重。」
「你——」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气得牟惜珠酥 胸不住起伏,却无话可说,
她本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昔日在父亲羽翼下无人敢与争辩,此时竟是词穷。
「久闻呼延大人武艺高强,不想词锋也锐利如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朱祐枢抚掌大笑,走了进来。
「下官见过荣王爷。」锦衣卫在呼延焘率领下跪倒行礼。
朱祐枢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本王昔日与牟大人闲谈,他曾言锦衣卫人
才虽众,可堪大用者不过寥寥数人,而论武功才干,克己忠贞,集于一身者非
呼延大人莫属,不知牟大人得见今日之事,会是怎生感慨?」
呼延焘半跪着身躯,不动声色道:「今日是奉圣上口谕行事,若牟大人知
晓,也只能说下官忠于王事,不愧当日之评。」
「本王倒也听闻了圣上的口谕,可这口谕中何时说过要将府中人即日赶出
?」
「这个……,王爷知道的很多。」呼延焘浓眉一皱。
朱祐枢负手笑道:「不奇怪,锦衣卫中并不是个个都像呼延大人般明哲保
身,恩断义绝。」
「咱家想知道,王爷口中那个吃里扒外的人是谁?」众人回头,刘瑾带着
一队褐衫尖帽的东厂番子走了进来。
「难得刘公公大驾光临。」荣王微微蹙眉,略感意外。
「奴婢当不得王爷如此称呼。」刘瑾欠了下身子,算是行礼,随即直起身
子又道:「何况王爷也不是此间主人,岂能反客为主。」
「刘瑾,本王还是大明宗王,你要晓得上下尊卑。」朱祐枢冷声道。
「王爷说的是,大明分封诸王以守藩篱,可王爷所为可对得起这亲王爵禄
?」刘瑾不经意地扫了朱祐枢一眼。
「你意欲何指?」朱祐枢拧着眉头问道。
「王爷可是上本请讨霸州草场为皇庄?」
朱祐枢面容一滞,「是又如何?岐王兄和寿王兄都曾奏讨过,本王不过萧
规曹随而已。」
「好一个萧规曹随,太宗老爷设立河北草场,本意蕃育马匹,以资武备,
可宗室亲王食王爵,享厚俸,不知报效朝廷,一味奏讨恩赏,改马场为耕田,
废弛边备,若是边事有警,何来马匹可用。」刘瑾侃侃而谈。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祐枢紧盯着刘瑾。
刘瑾回视朱祐枢,眼神毫无退让,「咱家想说的是,荣王爷年纪不小了,
就藩在即,少管些不该管的事。」扫视了一眼跪在院子中的锦衣卫,「天子亲
军腰杆子什么时候都这么软了,还不都起来办差。」
院中锦衣卫齐声应是,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早听说财神府金山银
海,借着往外清人随手牵羊那是应有之义。
「刘公公可否听小女子一言。」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刘瑾回头望去,见一素装少女立在门口,貌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肤白
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清气。
「你是……」刘瑾面露疑惑之色。
「遥岑!」牟惜珠如同找到主心骨般向那少女靠了过去,那少女敛衽施了
一礼,道:「小女子卫遥岑见过刘公公。」
刘瑾长「哦」了一声,「长风镖局的大小姐,咱家常听寿哥儿那小子夸你
冰雪聪明,能言善道。」
卫遥岑莹白如玉的脸颊飞上一朵红云,低首道:「丁大人谬赞,遥岑愧不
敢当。今日遥岑有一肺腑之言,不知能否说与公公。」
「但说无妨。」刘瑾抬手示意。
「公公今日大费周章,无非奉旨办差,无可厚非,可失之操之过切。」遥
岑美目流转,在院中个人身上转了几转。
刘瑾向斜上方一抱拳,道:「为皇上办差,自然寸阴是竞,耽误不得。」
「事急可从权,事过犹不及。公公执掌厂卫,权倾当朝,既蒙圣眷,当凡
事皆为圣上考虑。」卫遥岑声如连珠,又清又脆。
「咱家何时不为圣上考虑?」刘瑾眼神一凝,瞪向卫遥岑。
「牟大人翁婿因罪入狱,邓府中只留牟惜珠一孤弱女子,虽因罪罚没房产
,可若逼之过急,难免会有传言圣上不恤老臣,有碍圣上清誉。」卫遥岑不卑
不亢道。
「谁敢诽谤圣上,当厂卫都是摆设么?」刘瑾冷笑道。
「市井传言,甚嚣尘上,岂是厂卫可禁。」
卫遥岑又道:「公公今日逼迫弱女,不但有碍公公清名,来日这府邸的新
主人也会背上霸人房产的口实。公公身居高位,自有庙堂之量,权倾天下,当
有四海之心,今日缓上一缓,对皇上、对公公、对丁大人清名无碍,对惜珠则
善莫大焉,其中利害,请公公明察。」
刘瑾眸中寒光闪烁,卫遥岑不避不让,眼神清澈,刘瑾突然一笑,「果然
是伶牙俐齿,善于诡辩,咱家便给你们七天时间。」
卫遥岑躬身施礼道:「公公庙量如海,遥岑谢过。」
刘瑾带着锦衣卫与东厂番子走后,牟惜珠一把抓住卫遥岑的手,感激道:
「遥岑,此番多亏你来得及时。」
轻拍了拍她满是汗水的手掌,卫遥岑微微一笑,「也是有人报信得及时。
」
*** *** *** ***
丁寿在自己屋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直到刘瑾大笑着走了进来,他才一步
冲了上去,「公公,怎么样了?」
「那小丫头有意思,难怪你费了这么大心思,连邓府都不敢去收,要是再
年轻个几年,咱家都想去逗逗这小妮子了。」刘瑾往正座上一坐,笑个不停。
大哥,您一个太监,再年轻几年也张不出把儿来,没事撩妹干什么,丁寿
心中吐槽,面上带笑道:「她没惹您老生气吧?」
「怎么,心疼了?放心,咱家没那么多火气洒在小丫头身上。」伸出兰花
指戳着丁寿额头,刘瑾道:「你眼光不错,什么时候把她娶过来?」
丁寿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和方旭青梅竹马,情根深种,怕是没那么容易
。」
「这个好办,咱家让无三把那个什么方旭给做了就是了。」刘瑾大咧咧道
。
祖宗,您办事能不这样短平快的一刀切么,丁寿连忙道:「不劳公公费心
,凡事过犹不及,这追女人本就是个水磨工夫,急不来的。」
「没错,过犹不及,那小丫头也是这么说的。」刘瑾点头认同。
「公公,请用茶。」谭淑贞为刘瑾奉上一杯香茗。
刘瑾歪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你从教坊司带回来的?可办了脱籍文书?别
留下手尾让人做了把柄。」
挥手让谭淑贞退下,丁寿道:「给钟鼓司的康公公打过招呼了,有您的面
子,文书办得利索。」
教坊司名义上归礼部管辖,实际上因为要服侍宫中饮宴,一直由二十四衙
门的钟鼓司掌管,刘瑾发迹前就是在钟鼓司当差,那里可说是他的基本盘。
刘瑾点了点头,看着谭淑贞的背影,道:「奶肥屁股大,瞧着是个能生养
的,你这一屋子女人怎么没个动静。」说着古怪地看着丁寿,「你小子该不是
有隐疾吧?」
你有隐疾,你们全家都有隐疾,老子不到十六岁就帮着人生孩子了,丁寿
当即仰头挺胸道:「公公放心,我能生……」
第一百四十三章 鹊巢鸠占(三)
奉天门内,例行早朝。
正德百无聊赖的听着大臣们说着几个不咸不淡的废话奏本,眼神扫过马文
升曾经站班的位置,想起一件事来。
「诸卿,马爱卿致仕已有旬日,吏部仍是无主,应着即推选能员补缺,今
日便议议此事吧。」
班首的几位阁老交换了下眼神,首辅刘健道:「万岁所言甚是,但天官冢
宰乃九卿之首,其人选不可不慎重,待臣等廷议之后再将人选奏报陛下。」
说的也有理,正德点了点头,这本就是突然想到的事,也没想着非要今天
就选出人来。
谢迁又突然出列,道:「万岁,前吏部右侍郎王鏊服父丧三年期已满,臣
奏请起用其为吏部左侍郎。」
「王师傅?」正德来了兴趣,王鏊曾任东宫太子谕德,与小皇帝有师生之
谊,自无不可,他想的却是另一档子事,当即道:「先生说的不错,朕当亲自
到江南接王师傅来京,重叙师徒之情。」
我刚才说什么了,谢迁被小皇帝的跳跃思维给晃懵了,怎么就扯到下江南
了,反应过来后大声疾呼:「陛下万万不可,九五之尊岂可擅离京畿,使朝堂
空置。」
李东阳也劝奏道:「陛下尊师之心天日可鉴,也不必拘泥表象,传下一道
诏书也就罢了。」
本来眯着眼睛打瞌睡的朝中大臣纷纷上奏,反正皇上离开京城就是不行,
于理不合,于国无益,好像小皇帝一出了京城就会天下大乱。
最后正德皇帝只得抱着被吵炸了的脑袋,举手认输,若是他知道二百年后
有爷孙两个皇帝一趟又一趟的下江南,不但当时没人敢拦,再过二百来年一个
被吹捧成千古一帝,一个被冠以风流天子,他会不会跳起脚来骂娘。
群臣皆大欢喜,肯听文臣话的皇帝才是好皇帝,皇上从善如流的废话又说
了一通,便散朝了,谁会留意一个长脸的老家伙眼神中的愤懑之色。
*** *** *** ***
一间布置典雅的书房,一名古稀老者提笔写字。
老者停书落笔,细看上好宣纸上墨汁淋漓的「忍」字,嘿然道:「忍字心
头一把刀,为何这把刀总是插在老夫心头。」
老者乃是吏部右侍郎焦芳,这老儿是天顺八年甲申科的进士,说起甲申这
一科进士可谓人才济济,堪称大明朝的「黄埔四期」,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
都察院左都御使戴珊、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南京
户部尚书王轼、户部右侍郎陈清、礼部右侍郎谢铎和工部右侍郎张达,十人都
身居庙堂高位,焦芳官居三品,吏部卿贰,虽是比不得李东阳、刘大夏等人,
也是位高权重。
可自家有苦自家知,焦芳这大半辈子官儿当得不易,三十岁就高中进士,
本可平步青云,却处处受人压制,英宗朝后有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
不入内阁。新科进士通常任职翰林院熬资历,待得期满或升或外放,一路平步
青云。
焦芳编修期满,本该升任学士,时任内阁的彭华常与首辅万安言谈焦芳不
学无术,万安便对人言,「不学无术如焦芳这样的,还能当学士」,这话传到
焦芳耳朵里,河南人的倔脾气当时就犯了,放出话来,老子要是当不上学士,
就在大街上把彭华给宰了。彭阁老被吓着了,赶紧找万安给他升了学士。
官是升了,人也得罪完了,谁会喜欢没事跟领导玩命的下属,于是一个小
鞋穿下来,焦大人给贬到贵阳那地方受罪去了,焦芳倒也有股子韧劲,一步一
步又升回中枢,为了得到皇上重视,经常上书言事,可惜老上司马文升是不喜
欢多事的,这些奏本想上达天听,门儿都没有。
焦老心里苦啊,宦海沉浮几十年,就没有个舒心的时候,好在马文升八十
多了,老大人已经把吏部看成了自留地,可好不容易把马文升熬走了,谢迁那
王八蛋又要将王鏊引进吏部,虽说左右侍郎平级,可大明文官以左为尊,又有
与皇上东宫讲读的旧情,焦大人可以预见,这吏部正堂的位置是离他越来越远
了。
焦芳喟然长叹,虽说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那十之一二老夫怎么就从
没遇见过呢,正当老大人自怨自艾,忽然瞥见自家儿子在书房外探头探脑的。
干咳一声,焦芳道:「黄中,有何事?」
焦黄中年近三旬,高高瘦瘦,遗传了老爹的长条脸,闻声入内,恭恭敬敬
地行了礼,「孩儿给父亲问安。」
大明推崇仁孝,儿女早晚问安是应有之义,当然过于执着也会弄出笑话,
碧玉老人陈献章是遗腹子,事母至孝,每次跟媳妇啪啪都要在老娘面前报备一
声,名声在外,他的上司听说这事,教训他道:你老娘是寡妇,有你这么办事
的么。另有常熟人周木,每天清早跑到老爹卧室外面敲门问安,有一天终于把
老爷子逼急了,老子睡得正香,用得着你问安。献章求嗣,周木问安,一副妙
对,时人笑谈。
当然这时候焦芳不会嫌儿子多事,点了点头,看他一身装束,皱眉道:「
你要出门?」
焦黄中点头称是,「约了几个诗友文会。」
自己儿子脾性焦芳知之甚清,冷哼一声道:「什么文会,还不是青楼勾栏
打茶围,你已近而立,每日里不知静心读书,三省其身,何日能有出头之日。
」
焦黄中被自家老子训斥得很不服气,低声嘟囔道:「又不准我参加会试,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声音虽小,焦老头耳朵却灵,训斥道:「你懂什么,老夫身在吏部,总要
避嫌一二。」
反正也听见了,焦黄中豁出去了,大声反驳道:「弘治六年,王恕执掌吏
部,其子王承裕高中二甲;弘治九年,刘东应试,其父刘健甚至不辞阅卷;弘
治十二年,谢迁弟谢迪应试,也未曾避嫌,去岁其子谢丕高中榜眼,谢迁竟还
充任读卷官,为何我偏要避嫌?」
一番话勾起焦芳伤心事,拍着桌子道:「你也看看这些人都是谁,有谢迁
这帮南方佬掌权,你去应试岂会高中,反倒落人口实,成了攻讦老夫的借口。
」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低头,直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哟——
,你们父子俩这是怎么了?」随着声音,一个神态妖冶的美貌妇人进了书房。
那妇人先走到焦黄中身前,道:「公子,老爷整日操劳,为的还不是这一
大家子,他就是这府中的天啊,还不快向老爷陪个不是。」眼波盈盈,瞧得焦
黄中心中一荡,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来,道:「孩儿不孝,惹得父亲生气,
请父亲责罚。」
妇人又转到焦芳身前,挽着他胳膊道:「老爷,妾身知道您望子成龙之心
,公子爷年轻气盛,一时冲撞了您,您总不能跟自家小孩儿一般见识不是。」
说着话,丰满胸脯轻轻磨蹭焦芳上臂,焦芳登时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焦芳缓了缓语气,对焦黄中道:「为父也知道你这些年的委屈,老夫心中
也是不忿,咱们要么不去应试,去就要争个一甲头名。」
「好好好,到时候咱们府里也出一个状元公,好好风光风光。」妇人鼓着
如同白玉雕成的手掌,大声叫好。
「阿兰,你就是嘴甜,到书房来有什么事么?」焦芳笑着对妇人道。
这名叫阿兰的妇人是广西思恩土官岑浚的妾侍,岑浚祖上岑永昌于洪武年
间归附大明,授官思恩知州,永昌子岑瑛因杀贼功,升思恩为府,传到岑浚这
一代因摆不清自己位置,与田州土官岑猛争权,掠夺周边州县,恶了朝廷,被
朝廷征调大军灭掉,改土归流,其妻女没入官家,此女遂到了焦芳府中。
「倒没什么事,前面有人递了名帖和书信来找公子,妾身帮着跑个腿。」
说着阿兰拿出一封书信和一张名帖递给焦黄中。
焦黄中匆匆展开书信,大略一观,不由皱了皱眉。
焦芳不在意的端起一杯茶,问道:「又是哪个狐朋狗友来寻你?」
焦黄中一扬书信,道:「王仲卿真会给我找麻烦,他向我引荐一个锦衣卫
,请我帮着提携一二。」
轻呷一口茶,焦芳笑道:「不说你二人同窗之谊,就冲他父亲王晋溪的面
子,这忙该帮还得帮,那个锦衣卫叫什么名字?」
焦黄中又细看了下书信,「叫做丁寿。」
「哗啦」一声,那杯热茶落地,洒出的茶水烫的焦老大人嗷嗷直叫,阿兰
和焦黄中忙不迭地上前伺候,老大人只是高呼「别管老夫,快快,快把这人请
进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鹊巢鸠占(四)
丁寿直到被众星捧月般迎进书房时,还是一头雾水,这些诗礼传家的官宦
人家串门规矩太多,先投名帖,再收回帖,一来二去不知多长时间才见一次面
,他也是今日心血来潮才自己跑这一趟,随后就蹓跶走了,根本没想着今日能
见焦黄中。
可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呼哧带喘的焦黄中连拉带扯的迎进府邸,而且不
去会客大堂,直奔私密处的书房,这位焦公子也未免太一见如故,交浅言深了
吧。
待进了书房,发现会客的不止焦黄中,还有其父焦芳,丁寿心中就有些打
鼓,待焦老大人不顾体面的亲自奉茶,二爷彻底不淡定了。
如今大明朝文贵武贱虽说还没到嘉靖以后的那般离谱地步,可已经有了苗
头,不说焦芳品级比他高,就是平级也断没有这般伏低做小向武臣谦恭的,别
说丁寿,就是焦黄中看自己老爹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脸上都有点发烧。
焦芳却浑然不觉,读书人的脸面,屁,那玩意半两银子都不值,就说刘宇
那小子,成华八年的进士,论资历老夫甩他几条街去,可他凭什么这几年以右
都御使代掌都察院事,即便如今受人排挤,还得外放封疆,总督宣大,还不是
抱上了刘瑾的粗腿,朝中无人莫做官,这是老大人当官几十年血淋淋的教训。
眼前这小子虽说资历浅,可是刘瑾的亲信,更重要的是在皇上和太后面前
都说得上话,当官到了他这一步,如何揣测圣意,才是更进一步的关键,以前
苦无门路,如今瞌睡来了送枕头,想到这儿,老大人笑眯眯的,看丁寿的眼神
宛如一只盯着肥鸡的老狐狸。
「丁佥事,你我同朝为官,不想还有这层机缘,老夫幸甚。」焦芳捋髯笑
道。
「老大人此言寿愧不敢当,由黄中兄论起,下官还要称您一声世伯呢。」
焦老儿的眼神让丁寿直发憷。
「他一无官无职的黄口小儿如何能与四品大员称兄道弟,」焦芳连连摆手
,道:「丁佥事文武全才,蒙皇上信重,前途不可限量,待来日鹏程大展,提
携一下他便是。」
都不是一个系统的,我上哪儿提拔他去,丁寿摸不着头脑,再看焦芳亮晶
晶的眼神,他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谁,「黄中兄才干兼备,皆是老大人教导有方
,所谓虎父无犬子,此等大才,有机会定要向万岁引荐才是。」
「若蒙举荐,焦氏绝非忘恩之人,必甘为马前奔走,不遗余力。」焦芳隔
着书案郑重拱手。
「老大人言重了,盛世气象还需勠力同心,共同携手才是。」丁寿微笑还
施一礼。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相视而笑,丁寿不经意向书案一瞥,发现了一件东西,
「这是……」
焦芳脸色一变,伸手去掩,却早被丁寿抢到了手中。
丁寿手中之物共有两片,如大钱形,质薄而透明,如硝子石,如琉璃,色
如云母,中间用绫绢联在一起,丁寿手中一晃,道:「这是什么?」
焦芳面露赧色道:「老夫年老,看文章久了目力昏倦,难辨小字,以此叆
叇掩目,精神不散,笔画倍明。大人明鉴,老夫眼虽花,体力未衰,还可为皇
上分忧啊。」
合着大明朝就有眼镜了,叫什么叆叇,丁寿不知老祖宗早对光学有了研究
,眼镜这东西宋朝就已出现,马可波罗游记就有相关记述,他若是活的长些,
明末孙云球连显微镜都做出来了,此时他只是好奇:「这东西哪儿来的?谁做
的?」
见他不拿自己年老眼花说事,焦芳才放下心来,道:「江南工匠尤擅此道
,锦衣卫南镇抚司掌管军中工匠,细查便知。」
丁寿若有所思,「江南……」
*** *** *** ***
江南,苏州东山陆巷。
一座进深五间的府邸坐落村中,高大的府门上方挂着深黑的匾额,上面镌
刻着「惠和堂」三个金漆大字,这便是接到圣旨复出的王鏊宅邸了。
此时王府之内欢声笑语,王老大人妻妾相伴,儿孙满堂,又奉旨复出,可
谓志得意满。
「岳父,小婿祝您此番进京宏图大展,一遂平生之志。」一个相貌儒雅,
文质彬彬的青年举杯贺道。
「呵呵,借子容吉言了。」王鏊年过五旬,精神矍铄,须发皆黑,抚髯对
年轻人笑道:「此番你随老夫进京历练,让你夫妻二人劳燕分飞,素兰不要怪
我就好。」
青年身旁一个清秀端丽的女子闻言满脸红晕,嗔怪道:「爹,您又为老不
尊了。」
王鏊哈哈大笑,这年轻人是他长婿徐缙,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王鏊共有
四子五女,长女王素兰灵慧通经,最得他喜爱,爱屋及乌,对这个他亲选的长
婿也最为看重。
「老爷,」一名老家人跑了过来,「祝老爷,文相公来了。」
「哦,希哲和征明来了,快请。」王鏊展颜笑道。
「老师,听闻您老出山,我和征明特意赶来祝贺,这顿酒您可省不下了。
」一个留着三缕长髯的黑面胖子一边施礼一边高声道,拱手的右手赫然多枝出
一根手指。
「学生文璧恭贺恩师。」另一个随他同来身穿紫色程子衣的三旬文士,面
色谦和,恭敬行礼。
「好你个祝枝山,整日只知到处蹭酒,老夫让你编修的《姑苏志》如何了
?」王鏊指着黑面胖子笑道。
「知道老师的酒不能白喝,今岁二月《姑苏志》初稿已成,您还不该赏学
生一碗酒喝?」祝枝山挤眉弄眼道。
「该赏,该赏。」王鏊抚掌笑道,示意家人增设座椅碗筷。
「二位兄长请上座。」徐缙起身让座道。
「子容休要客气,如今你已高中进士,岂有坐我等下首的道理。」文征明
拘谨言道。
「二位兄长皆是吴中才子,诗书画三绝为文坛翘楚,小弟后学末进,侥幸
蟾宫折桂,断无颜忝居上座。」徐缙推辞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在科举路上,子容已经走在老哥哥前面咯。」即
便豁达如祝枝山,说此话也有几分颓然。
科举之路从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祝、文二人虽说久负才名,科举道上
却是坎坷不平,祝枝山弘治五年就已中了举人,此后屡试不第,文征明则更惨
,中了秀才后连乡试这一关都未曾过去,所以适才老家人可以称呼祝枝山举人
老爷,而他只能是「秀才相公」。
王素兰在一旁规劝道:「二位兄长就不要推辞了,今日乃是家宴,只论年
齿,不谈功名,快请上座吧。」这二人都是王府熟识,是以王素兰等女眷也未
曾规避。
徐缙又开口相劝,直到王鏊发话,祝、文二人才依次落座。
王鏊语重心长对祝枝山道:「方志展现一地风貌,不可轻忽,虽《姑苏志
》初稿已成,还要细心校对才是。」
祝枝山收起笑脸,恭敬道:「弟子省得,老师放心。」
文征明在一旁接口道:「昌国兄来信说大理寺公务繁忙,不能擅离,请老
师恕罪,他在京师扫榻以待,恭迎老师大驾。」
文征明所说的是同为吴中才子的徐祯卿,与王廷相等人并称「七子」,他
也在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可惜因貌丑,未能进入翰林院,而是到大理寺任职
,算是断了今后入阁为相的道路。
王鏊点头叹息道:「昌国诗调高雅,虽崇文复古,却又不失吴中风流,仕
途竟遭此波折,可叹!」
祝枝山强颜笑道:「幸好有昌国,不然堂堂吴中四大才子竟无一人登第,
老祝岂不羞愧地要一头撞死。」随即又是一叹,「其实我们四人中最早该登科
的应该是伯虎,可惜啦。」弘治十二年的科考舞弊案牵扯甚多,他也不便多说
。
原本与弟妹言笑晏晏的王素兰神色一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壑舟园中泼
墨挥毫,作出「洞庭有奇士,楼室栖云霞」诗作的潇洒身影。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徐缙见爱妻面色有异,关切问道。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王素兰面对丈夫关心,心虚回道。
王鏊长子王延喆年轻气盛,没有太多顾忌,又与祝枝山等熟识,突然开口
道:「祝大胡子,伯虎兄为何没来?」
文征明闻言停箸不语,神色郁郁,王鏊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二人还未
和好?」
默默点了点头,文征明没有多言。
王鏊摇头叹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老夫不便多言,可人生得一知己足
矣,你们四人相知相交多年,当思来之不易,全了这份因果。」
见气氛尴尬,祝枝山笑道:「伯虎人虽未来,却教学生给您捎来一幅画作
,以贺老师出山,请老师品鉴。」
王鏊当即来了兴趣,命下人展开画卷,只见崇山峻岭间匹马拉拽的一辆轿
车行在崎岖山道上,前面一人牵马,左边一位担夫,右边有一位护卫,王鏊则
端坐车中。画中笔法圆转细秀,将东山风光细笔勾出。
祝枝山指着画作道:「老师请看,这画中的您有没有您老诗作中」把酒花
间花莫笑,春光还属白头翁「的几分意境?」
王鏊一连说出几个好字,对这幅画百看不厌,问祝枝山道:「伯虎现在忙
些什么?还在花街柳巷里醉生梦死?」
祝枝山笑道:「伯虎如今寄情山水,可是逍遥得很,他迎娶苏州名妓沈九
娘,自号桃花庵主,在桃花坞构筑桃花庵别业,落成之日还赋诗一首。」
王鏊笑道:「伯虎是少有的能从市井百态中悟出处世学问的,所作新诗必
定不凡,希哲,快诵与老夫听听。」
「遵命。」祝枝山清了清嗓子,朗声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王鏊低声吟了几遍,展颜笑道:
「比起他来,我们倒真成了俗人了。」
王素兰眼神迷离,那个常伴他左右,有如神仙眷侣的桃花庵女主人本该是
她啊……
当堂上众人沉浸在唐寅诗作的江南花酒中时,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
紫禁城中,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咬牙切齿道:「江南,朕一定要去看一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乔迁新居
邓府占地甚广,布置华丽,亭台楼阁点缀,曲水流觞雅趣,莫说贻青等人
,即便出身官宦的谭淑贞看得也是挢舌。
「邓通只是一介商贾,宅邸这间深布局按照大明的营造法怕是早已逾制,
被有心人抓住便是一条罪状啊。」
丁寿微微一笑,道:「牟斌当权时,谁会去触这个霉头,如今牟大人失了
势,这点小事又不值得一提,大明开国百十年来,废弛的又何止一个营造法。
」
谭淑贞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丁寿回首看见,笑道:「无须担心,如今我这四品官按律可有正堂七间,
何况这宅子又不是只用来住的……」向着走来的一行人一指,「不还有他们么
。」
李怿母子在一队锦衣卫押解下来到了近前,李怿面色憔悴,见到丁寿畏惧
的向尹昌年身后缩了缩。
丁寿脸上满是笑意,微微躬身施个半礼,道:「大妃母子对这宅院可还满
意?」
尹昌年玉颜不见喜怒,淡淡道:「蒙上国恩典,全了罪臣性命,如今我母
子寄人篱下,怎敢有半句怨言。」
「此心安处是吾乡,大妃心胸豁达,定能长命百岁,也许能等到与大君重
回朝鲜之日呢。」
丁寿笑得灿烂,尹昌年看得越发可恶,冷哼一声,莲步轻移,带着李怿进
了为他们准备的院落。
丁寿转身吩咐谭淑贞道:「将这院落收拾收拾,改成朝鲜样式的,务必要
让大妃母子宾至如归。」
谭淑贞垂首称是,迟疑道:「府中人手怕是不足?」
「护卫可以让杜星野调配锦衣卫,府中下人就由你从人牙处购置吧。」
丁寿正安排府中事务,高晓怜过来禀告,「老爷,尚膳监有位公公来访。
」
*** *** *** ***
「哈哈,听闻丁老弟乔迁之喜,咱家特来道贺,恶客临门,未及通传,还
请不要怪罪哦。」罗祥仍是一副富家翁的打扮进了厅堂,未语先笑,一身肥肉
跟着乱颤。
「公公折煞小子了,前番蓬莱客栈援手之恩还未及报,这里且容在下拜谢
。」丁寿说着就要弯腰行礼。
罗祥一把托住他的双肘,笑道:「见外了不是,老哥哥隐瞒身份在先,后
又不告而别,才觉得愧对兄弟你呢。」
「公公休出此言,您乃宫中显贵,小子如何能与您称兄道弟。」丁寿推脱
道。
罗祥脸上笑容忽地一敛,冷冷道:「怎么,丁大人可是觉得咱家这身子残
缺不全,不配和您结交?」
「公公这话从何来,在下出身东厂,与宫内诸位亲近还来不及,岂有小觑
之理,」丁寿连忙摇首,道:「既然罗兄折节下交,小弟便高攀了。」
「这才像话,」罗祥肥脸笑得如菊花绽放,「今日你我兄弟就好好喝上几
杯,叙叙旧情。」
「甚好,松鹤楼,小弟作东。」
「怎么,哥哥我来贵府一趟,连顿酒都不给喝么。」罗祥不满道。
「罗兄误会了,小弟这府中人手还没配齐,粗茶淡饭的怕是招待不周。」
丁寿一脸为难。
「师父!」小长今刚从园子里跑了一圈回来,小脸红扑扑的,进屋一见罗
祥,脆生生地喊了声「罗伯伯。」
罗祥喜上眉梢地应了一声,夸赞道:「小妮子几日不见,又漂亮了许多。
」
「真的!?」长今高兴问道,这几日新见到的人都这么说她,小女孩被人
夸得欣喜,偷瞄了一眼丁寿,心中喜气不由降了几分,为什么师父从没夸过她
,总是跟那些胸脯鼓鼓的姐姐们嬉闹。
「长今别胡闹,唤贻青去松鹤楼订一桌上好酒宴送来。」丁寿转身对罗祥
道:「如此安排,可好?」
罗祥唤住长今,连连摇首道:「不好不好,松鹤楼那帮厨子的手艺跟江湖
上卖大力丸的一样,哪能入得了口,带咱家去厨房,且露几手给兄弟尝尝。」
得,在罗公公眼里,京城名酒楼的厨子都是骗钱的把式。
丁寿连说不敢劳烦,罗祥一摆手,道:「既然兄弟家宴,就别来这些客套
。」
长今在一旁牵着罗祥袍子,问道:「罗伯伯,你会做饭?」
罗祥笑着弯下腰,刮了刮长今鼻子,道:「伯伯何止会做饭,你上次吃的
甜点也是我做的。」
小长今当即欢呼雀跃,「那伯伯教我好不好,将来长今好做给师父吃。」
「好孝顺的小娃儿,你要是想学,这身手艺传给你又有何妨。」
长今闻言迫不及待地拉着罗祥,恨不得立刻飞到厨房里。
看着二人的身影,丁寿暗道,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有做药膳的基因,怎么听
到做饭这么兴奋,话说也该找个教她医术的人了。
「老爷,梅太医来访。」贻红立在廊下脆生说道。
丁寿转头打量了一圈厅堂,这财神府这么邪门,想谁谁来。
*** *** *** ***
「听闻世叔乔迁新宅,小侄冒昧来贺,请世叔恕罪。」看起来梅金书这些
日子在太医院混得不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金书来了,在太医院过的可还习惯?」丁寿摆着一副长辈架势嘘寒问暖
。
梅金书恭敬回道:「劳世叔挂心,太医院藏书颇丰,小侄这些时日获益良
多。」
「外面毕竟不比家里方便,如今这宅邸空院很多,你收拾收拾搬过来住吧
。」丁二爷浑然忘了当初是他把人家撵到太医院谋差事的。
梅金书还待推脱,怎奈丁寿执意如此,这个师侄武功不错,又精通医术,
这样的家庭医生兼职保镖,怎么可能错过。
梅金书只得答应,又开口道:「小侄还有一事劳烦世叔。」
「自家人,不用客气。」丁寿随意道。
「待小侄引荐一位同僚。」
随着梅金书目光,丁寿发现还有一名年轻人立在廊下院中。
在梅金书引荐下,那个文静的年轻人恭敬行礼,「小人太医院吏目李言闻
拜见丁大人。」
一旁梅金书介绍道:「进了太医院方知道子郁也是湖广人,近日来与他交
流医术,颇有心得。」
李言闻惶恐道:「先生此言过谦了,这些时日蒙先生教诲,实言闻之幸,
怎敢与先生相提并论。」
「好了,你二人在这就不须客套了,金书,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事?」丁寿
有点不耐烦,那边还等着开吃呢,早说早完。
梅金书眼神示意,李言闻还是踌躇一番才开言道:「此事与刘文泰有关。
」
「刘文泰?」丁寿纳闷,这位坑死皇帝的前太医院院判怕是骨头都凉透了
,好端端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待李言闻一讲,他才明白,敢情这位刘文泰生前办过一件大事,领衔编纂
了四十二卷《本草品汇精要》,对北宋名医唐慎微所著《经史证类备急本草》
纠补查遗,药分十部,共载药一千八百一十五种,可惜书成当年还未及刊行,
他就玩死了弘治皇帝,这套官修本草被束之高阁,藏于内府。
「大人明鉴,《本草品汇精要》由数十名医耗费数年心血,叙述精要,图
文并茂,若就此湮没,实非国朝杏林之福,求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将此书刊
行,则大人功德无量。」李言闻稽首道。
「内府?」丁寿略一思索,道:「既然这书在刘公公管辖之内,择日金书
便与我一同向刘公公进言,请他拿个章程。」
李言闻千恩万谢,梅金书也躬身道谢,丁寿却提及别事,「金书,某此番
出使海东收了个女弟子。」
「世叔慧眼识珠,小师妹一定是冰雪聪明。」
丁寿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她可是命中注定的名医胚子……」
话还未说完,小长今嘴里叼着个水晶蹄髈,满嘴流油地蹦了进来,「师父
,罗伯伯催您入席呢。」
一抚脑门,丁寿无力地指着长今,道:「就是她了,金书看可还堪造就?
」心中琢磨是不是该给这小丫头节食了,别名医还没培养出来,却先成就了个
吃货。
梅金书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番长今后,赞赏道:「小师妹眉目清朗,聪秀
灵慧,倒是个学医的苗子。」
「哦?」丁寿又燃起几分希望,道:「那金书可愿传授医术于她?」
「恕小侄无能为力。」梅金书摇头。
「这是为何?」丁寿奇怪,梅金书可还没拒绝过他什么事。
「医术传授,需要明晰人体穴位构造,难免肌肤相亲,如非夫妻血亲,实
不宜男女相授。」梅金书恭敬回道:「小师妹年纪虽小,终究是男女有别。」
丁寿张了张嘴,想说不在乎,小心思里却还不愿自家女徒弟被别的男人按
来摁去。
梅金书微微一笑,继续道:「若世叔有心,小侄可推荐一位女医给小师妹
。」
丁寿百无聊赖,随口连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医术如何?」
「医术自不必说,曾到梅家庄向家父请教,家父多有赞誉,是南直隶人士
,姓谈,名允贤……世叔,世叔,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丁寿张大了嘴巴,久久不闭,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女医明妃传?
这TM哪儿跟哪儿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别有用心
刘瑾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丁寿与梅金书。
那日听了梅金书细说这位女医身世,丁寿才知道朱祁镇驾崩时谈允贤也才
三岁,朱祁钰死的时候她都没出生,三人间别说搞出什么狗血事儿来,这二位
她连见都没见过,丁二表示,他再一次被国产古装剧坑了。
不过丁二爷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得空便带了梅金书来面见刘瑾
,谁知说了托付之事后刘瑾不发一言,让他心里直犯嘀咕。
半晌,刘瑾终于开口:「梅大先生请暂避,咱家有事与寿哥儿细说。」
待梅金书退下,刘瑾勾勾手指,让丁寿近前,轻声道:「你是猪脑子?」
「啊?」丁寿错愕。
「你可是觉得与皇上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不顾先皇崩殂的地步了?如今朝廷
内外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睛寻我们的错处,要不是有皇上这份信重咱家早就死无
葬身之地,你却要把这份情分毁掉,可是嫌咱家命长?」刘瑾盯着丁寿冷声道
。
「公公,属下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是小事一件,对您不过举手之劳,
才敢应承下来。」丁寿心中忐忑,要是刘瑾这棵大树倒了,他们东厂这些猢狲
日子绝不好过。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虽是小事,可被有心
人操持,难保不会成为大祸。朝堂之上处处凶险,咱家每进一步都如履薄冰,
才有了今天,断不会授人以柄。」刘瑾阴测测地说道,随即冷笑一声:「何况
,宫里想让咱家死的人绝不比宫外少了。」
「属下这就把那个李言闻赶走,断了他的念想。」丁寿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刘瑾喝止道:「你已经应了人家,若是出尔反尔将来谁还托庇
于你,无端砸了我东厂的招牌。」
「那怎么办?」丁寿两手一摊。
「那个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言闻,太医院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吏目。」
「那小子说的也有道理,这套医书若刊行于世,确是有利民生,不过……
」刘瑾狡黠一笑:「不过却不能是刘文泰领衔编纂的,让姓李的那小子重新校
对增补,事后换个名字刊行。」
这也行?说实话,丁寿对那位治死了两个皇帝的刘文泰所编纂的医书心中
也是没底,不由问道:「若是发现错漏呢?」
「那更好,再给那死鬼添个罪名,灭了他满门。」刘瑾满不在乎道。
老太监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让丁寿脊背发凉,硬着头皮道谢:「属下
无状,劳公公费心了。」
「知道就好,你那女娃儿徒弟怎么样了,怎么没带她来见?」
「那小丫头这几日跟着罗公公学厨艺。」丁寿笑着应承,又想起一事,笑
道:「罗公公倒也有趣,堂堂尚膳监掌印,那日在蓬莱客栈还说笑他常食人肉
……」
丁寿自觉有趣,却不见回应,细端详刘瑾吊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难道……」丁寿笑容有些发僵。
刘瑾点了点头。
敢情罗胖子还真是个食人狂魔,丁寿还以为那胖子是故作神秘,大言欺哄
,这宫里面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把长今给吃了。
「那小丫头不会有事,」刘瑾似乎看穿了丁寿心思:「罗祥原本是个菜人
。」
「菜人?」这个词语丁寿听着新鲜。
「所谓菜人,就是用来做菜的人。」刘瑾慢条斯理道。
丁寿明了,自古以来逢大饥之年易子而食的事并不少见,五胡乱华之时视
汉人为两脚羊,明朝晚期北方大旱,人肉更被明码标价,可现在不是明末啊,
大明预备仓尚有余粮,江南也没有东林复社那帮杂碎带领的同善会带头抗税,
无论以工代赈还是钱粮救济,都有余力,怎么就出了菜人了。
「罗祥幼时便和妹妹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了菜人,」刘瑾看出丁寿心中疑惑
,继续道:「奇怪么?穷人饿极了吃人,有钱人山珍海味吃腻了,也想尝尝人
肉的滋味,罗祥命大,那人家觉得女孩儿肉嫩,先吃了他妹妹,他磨断了绳索
,趁夜逃了出去。」
「后来呢?」只为口腹之欲而食人,丁寿只觉人性之恶。
「罗祥再出现时学了一身功夫,将那豪强的家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逼着
那人一口口吃掉,最后他再把那家伙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那罗公公怎么进的宫?」这报复手段也够暗黑的,丁寿心道。
刘瑾振了振衣袖,接着道:「那户人家也是当地一霸,上交官府,下结江
湖,黑白两道都欲拿他,说是为民除害,可惜,大都成了他的盘中餐,人厨子
之名,恶声昭彰,他无处可去,就进了宫。」
「宫中贵人就不忌讳?」丁寿纳闷道。
刘瑾悠悠道:「宫里面的人,谁还没有点辛酸过往。何况罗祥厨艺精湛,
皇上就离不开他做的甜食,自没人不识趣地翻那些旧账。不过么……」刘瑾揶
揄地看着丁寿:「常有得罪罗祥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尸骨不存。」
刘瑾很是满意丁寿睁大眼睛惊恐的样子,「去把梅金书唤进来,咱家找他
有事。」
看着丁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刘瑾笑得很开心。
*** *** *** ***
「学生拜见公公。」梅金书恭敬行礼。
「梅大先生,咱家最近身体不适,请您给看看。」刘瑾招呼道。
「学生斗胆,请为公公把脉。」
刘瑾伸出手腕,由着梅金书切脉,仿佛不经意道:「常听梅大先生称呼寿
哥儿世叔,不知梅丁两家是怎生的世交?」
梅金书双目微闭,手指感受着刘瑾脉络,恭敬道:「具体情由学生也知之
不详,只是谨遵父命。」
刘瑾轻哦一声,「不知梅老先生现在何处,咱家也好当面请教。」
「家父身染沉疴,闭关静修,久不见外客。」
「梅老先生神医之名享誉杏林,竟然也会染病?」刘瑾眼皮微抬,扫了梅
金书一眼。
「能医者多不能自医。」梅金书神色不变,收回手指,抱拳道:「公公脉
象平和有力,不像有疾在身。」
刘瑾将手腕缩回袍袖之内,缓缓道:「许是梅大先生学艺不精,还是请梅
老先生入京诊治吧。」
「这个……」梅金书面露难色,「家父脾气古怪,怕是不能应召。」
「冲着寿哥儿的面子,咱家相信老先生会来的。」刘瑾嘿嘿一笑,胸有成
竹。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龙鱼服
午后,风和日丽。
一身白衣的白少川风姿翩然地步出东厂,门旁矗立的番子躬身行礼,白少
川点头回礼。
才行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白公子。」
剑眉轻蹙,虽不情愿白少川还是扭过身来,抱拳施礼道:「郭三小姐请了
。」
一身红衣的郭彩云几步走到近前,玉面羞红道:「白公子,不想今日偶遇
,真是有缘。」
充作门卫的东厂番子相视一眼,抬头看天,装作没有听见,心中却道:小
丫头在东厂大门前堵了快两个时辰了,竟然说偶遇,骗鬼去吧。
白少川潇洒一笑,「今日白某得了差遣,甫一出门便遇到三小姐,果真是
巧了,郭三小姐请自便,白某还有公事去办,恕不奉陪。」
言罢转身要走,郭彩云心急口不择言道:「白大哥留步。」
白少川转身面露惊诧,郭彩云自觉失言,雪白脸蛋涨得通红,掏出一物扭
捏道:「在下有一物送给公子。」
白少川接过,见是一个用料上乘的荷包,至于做工,可以说惨不忍睹,「
这是……?」
「这是我亲手绣的。」郭彩云螓首低垂,声如蚊呐。
「无功不受禄,在下不敢收。」白少川推辞道。
郭彩云闻言抬头急急道:「去岁牡丹园多蒙公子援手,这只是聊表心意,
请公子笑纳。」
「牡丹园之事白某只是恰逢其会,丁兄及梅老先生出力甚多,在下不敢贪
天之功独有。」
「白兄这话说的在理,算起来这荷包也该有丁某的一份。」丁寿不知何时
冒了出来,一把拿过那只荷包,左看右看,啧啧怪道:「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
一见丁寿露面,郭彩云扭身想走,听了此言还是忍不住道:「那是燕子。
」
「这么胖的燕子!分明是只鸭子。」丁寿连连摇头,「哪家的女红?这女
子怕是找不到婆家喽。」
听了这讽刺话语,郭彩云低头看着针眼密布仍然红肿的手指,眼泪如同断
线珠子般流下。
白少川看了不忍,「丁兄……」
「白兄慎言,这是兄弟家事。」丁寿身形一转,飘到郭彩云身前,「不许
哭,背着男人勾搭汉子,这是要浸猪笼的。」
「什么猪笼啊?」一个娇嫩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丁寿暗道不好,侧头看去
,一个黄衫少女与两个容貌相近的美貌女子玉立亭亭在不远处。
丁寿干笑几声,「采薇,你怎地来了,还和郭家几位小姐在一起,哈哈,
真是好巧……」
「你还说?从高丽回来也没想着去找人家,枉费人家为你担心。」顾采薇
琼鼻一皱,不满说道。
丁寿大呼冤枉,「愚兄归心似箭,就是为了能早日见妹子你,今日本就打
算去寻你的。」
顾采薇面上微微一红,嗔道:「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疯话。」顿了一顿,
又不确定地问道:「今日真的是去寻我?」
丁寿指天发誓,从怀里掏出一件锦盒,「这几日若不是操持这东西,早就
去寻你了。」
顾采薇满脸疑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支盘珠卧凤钗,整
支凤钗由珍珠串联而成,凤身和凤尾由淡绿色的玉石连接,做工极为精巧。
「这是……」顾采薇惊喜道。
「不错,这就是那日正阳门外你喜欢的那支珠钗款式,此番出使得了不少
极品东珠,这几日让内府工匠赶制,就为了搏妹子一笑,可还满意?」丁寿暗
暗擦汗,幸好今天带了这珠钗出门,要不然这关不好过啊。
「难为丁大哥惦念小妹了。」顾采薇笑靥如花,忽地想起什么,「刚才你
和郭家小妹说什么猪笼?」
「啊,那个,那个白兄啊,郭三小姐一番苦心绣了这只燕子,虽说体型不
堪了些,可也不用说配上竹笼吧,这让三姑娘情何以堪,瞧瞧人家都哭鼻子了
,快把这荷包收起来,给人姑娘道个歉。」丁寿一边说一边紧着使眼色,满是
哀求。
白少川一副瞧不起你的表情接过荷包,躬身向郭彩云道:「白某谢过姑娘
美意,适才言语不周,请姑娘海涵。」
顾采薇厌恶地看了一眼白少川,过去挽住郭彩云,道:「彩云妹妹,犯不
着为这样男子伤心,他哪里知道为了绣这荷包你平白吃了多少苦头。」
「不,不,不是……」郭彩云不忍心上人被人误解,有心要为白少川辩解
两句,却见到丁寿恶狠狠的眼神,左右为难,掩面而去。
「小妹,你……」郭依云一指丁寿,气恼着要将当日之事说出。
大姐郭飞云持重得多,一扯二妹,摇了摇头,她不知顾采薇和丁寿的关系
,可那日汤泉的事说出来对三人名节有碍,且得罪锦衣卫对她们这些绿林人士
终不是好事,「寻小妹要紧。」急急追了过去。
「郭家姐姐,等等我。丁大哥,我们改日再叙。」言罢顾采薇白了一眼白
少川,跟了过去。
丁寿暗吁了口气,抱愧道:「白兄,委屈你了。」
折扇轻敲掌心,白少川幽幽道:「女人一个已是麻烦,你如今真是麻烦透
顶。」
*** *** *** ***
面对熙熙攘攘人流,丁寿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今日本要去寻顾采薇的,
结果也不用寻了,以后遇到她和那几只燕子在一起还得劳心解释,女人多了果
真是麻烦。
他正在愁眉苦脸,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扭身看,朱厚照一身月白文士
袍,笑嘻嘻地立在身后。
「皇……」见朱厚照面色一变,丁寿立即改口:「公子,您怎么从家里出
来了?」
近来刘健和科道官儿们连着进谏,劝阻小皇帝观游,连一向伴在朱厚照身
旁的张永都建议在宫中修身读书,减少外出,怎么这位爷又偷溜出来了。
看朱厚照身边不见贴身侍从的张永,丁寿低声问道:「张公公知道么?」
「这叫什么话,张永也是奴婢,公子爷要出来玩还要他准许不成。」一个
身材微胖,管家打扮的人说道。
另一个同样打扮,身形瘦削,面色漆黑的人接口道:「老马说得不错,公
子爷要干什么何需别人来聒噪。」
朱厚照很满意二人的话,一指他们道:「魏彬,马永成,还不给丁大人见
礼。」
丁寿连忙止住二人,「二位公公就别客气了,既然公子爷白龙鱼服,咱们
就免了这些俗礼吧。」
「也好,」朱厚照张目四望,「既然碰到了,你就随我们一同逛逛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有求必应
午后的北京城车水马龙,人烟辏密,店肆如林,热闹非常,小皇帝兴致大
起,于是君臣四个人就在大街上四处闲逛开来。
这一路逛下来,丁寿才知道朱厚照还是一位砍价高手,逮到一个摊铺就和
人讨价还价,一番唇枪舌战价钱落下来了,他转头就走,丁寿被老板那杀人眼
神看得脸发烧,只有掏钱买下,没一会,他和魏、马二人就拎上了一堆没用的
东西。
顺带一说,明朝皇帝虽长在深宫,还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比起大
清皇帝惊讶大臣早餐竟然吃得起鸡蛋的情商,明朝皇帝清醒得多,隆庆皇帝喜
欢吃长安街的果饼,尚膳监和甜食房开价几十两银子给做了一份,隆庆吃完后
告诉他们,这果饼五钱就可以买一大盒,坑了皇帝的内臣们战战兢兢低首认罪
,隆庆皇帝哈哈一笑也就完了。
玩嗨了的朱厚照又被一家巨大门脸的店铺招牌给吸引了,一个硕大银钩高
高挂起,再无旁的文字,店内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朱厚照看不出名堂,抬腿
就往里进。
丁寿等要跟进去,在店前被人拦住,「几位,这是赌场,当铺在斜对面。
」
马永成肩扛手提着一大堆东西,尖着嗓子叫道:「混账,爷们像需要进当
铺的人么?」
「不像,」那店伙摇了摇头,又道:「可几位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像是进赌
场玩两把的,几位爷见谅,银钩赌坊店大却不欺客,您别让小的为难。」
「说得好,既然贵店不欺客,这些东西就劳你看顾了。」丁寿早已不耐烦
,将这堆东西往地上一扔,奔了进去。
魏彬和马永成有样学样,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扔就追了进去。
店伙看着这一地零碎,哭笑不得。
经这么一会儿耽搁,丁寿进店已然找不到朱厚照,这店内格局可比大同的
富贵赌坊大得多,大堂边上还有许多套间,乌泱泱的人头,丁二爷可是犯了愁
。
还是魏彬二人熟悉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终于在人最多的台子边找到了小
皇帝。
「开大,开大。」小皇帝脸红脖子粗,大力挥舞着手臂。
庄家揭开骰蛊,竟是小,朱厚照一阵捶胸顿足,见了丁寿一把抓住,「来
得正好,我刚把玉佩输了,借我些银子翻本。」
「您怎么还玩起色子来了?」丁寿苦笑道。
「这东西叫色子?看他们玩这玩意大小分明,输赢立见,真是痛快。」朱
厚照兴奋道。
丁寿笑了笑,他缺银子那阵子也没到赌场来,人家也是开门做买卖,这玩
意对他跟抢钱没什么分别,如今既然是哄小皇上高兴,就委屈下赌场吧。
「谈什么借,在下出银子做本,赢了五五分成如何?」文华殿算是同窗,
如今再一起分赃,这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吧。
朱厚照果然答应,丁寿笑着递过一锭银子,小皇帝拿着银子,犹豫问道:
「这把押大还是小?」
「您随意,反正押哪个都是赢。」丁寿笑着把手指按到了赌台下面……
「哈哈,又赢了。」朱厚照身前已经垒起一堆银山,过瘾得很,刘瑾成天
说内库没银子,这银子来得不挺容易嘛。
「公子爷手气真好,财星高照。」魏彬一旁奉承道,他和马永成论资历比
不得刘瑾、张永,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陪着小皇帝出来玩,只要把这位爷伺
候舒服了,将来好日子多的是。
「押小。」朱厚照又一把将银子都推了过去。
庄家哗啦哗啦又摇起骰蛊,刚一落地,丁寿就已听出「四四五」,只要将
「五点」变成「二点」,这局小皇帝就又赢了。
「开宝。」随着荷官唱和,骰蛊打开,「四四五,十三点,大。」
丁寿脸色一变,喝道:「你再仔细看看,分明是四四二,十点,小。」
手指暗中用力,那粒色子变成「二点」,可转眼间又变成了「五点」。
这群人里有高手,丁寿手指力道加深,可对方也跟着加劲,只见骰蛊里那
颗色子滴溜溜乱转,点数忽大忽小,摇摆不定。
「有鬼。」围观赌客呼啦啦散开,赌台上除了丁寿只有一个紫脸膛的华服
老者同样将手按在了台案上。
那老者精神矍铄,双眼炯炯有神,看着不断变幻的色子,沉声说道:「小
赌怡情,年轻人,当晓得适可而止。」
「老先生当听闻大赌养家,何必挡人财路呢?」丁寿嬉笑道。
「若是江湖朋友一时手紧,老夫自当解囊相助,可这样明着砸场,却是不
把老夫放在眼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受人施舍又怎比得上自己凭本事拿呢。」
老者嘿声道:「老夫看你怎么拿。」双掌同时按在赌台上,将丁寿隔桌传
来的天魔真气消弭无形,色子稳稳停在「五点」上。
丁寿轻轻一笑,嘬唇作势,那粒色子腾空而起,飞出了骰蛊,被朱厚照一
把接过。
老者面色一变,轻轻一拍桌案,骰蛊中剩下的两粒色子凌空跳起,变成了
两个「六点」。
还未等色子落下,丁寿屈指连弹,两粒色子登时被指风打个粉碎。
「一个点都没有,这该是小吧。」丁寿抱臂,一脸得意之色看向老者。
老者没有意料中的恼怒,而是抚髯大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
顾北归今日认栽了。」
「阁下便是」赛孟尝「顾老前辈?」丁寿变色。
「老夫可比不得门下食客三千的孟尝君,江湖朋友抬爱而已。」
顾北归笑得爽朗,丁寿却心中苦涩,第一次见面就在人家地盘出千,还能
指望老儿把闺女交给他么。
「小子孟浪,冒犯老前辈之处还请恕罪,这些银子如数奉还。」丁寿一推
身前银堆。
谁料朱厚照一个虎扑就趴在银子上,「凭什么还,这是赢的。」
朱厚照倒是不在乎这点银子,可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银子,按他的本意
这些银子应该找个香案供起来,敲锣打鼓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当皇上的不光只会
花银子。
丁寿附耳低语了几句,朱厚照嘴一撇,「你刚才使诈了?」
看丁寿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朱厚照鄙视道:「人品太差。」不情不愿地
从银子上爬起来。
顾北归看这两个年轻人有趣,乐呵呵道:「赌场无父子,各凭本事,这是
你们赢的,便该你们拿去。」
「老儿爽快。」朱厚照转嗔为喜,拽过魏彬来,大把大把的往他怀里装银
子。
「哎呦,公子爷您慢点,装不下咯。」魏彬大呼小叫。
马永成原本在人群旁看热闹,眼角突然发现一个人进了赌场,不由一愣,
急忙跑到朱厚照身边说了几句。
朱厚照脸色一变,一拉丁寿,道:「快走。」
丁寿还想交待几句场面话,朱厚照压根不给他机会,连桌上银子都不要了
,急匆匆钻入了赌客群里。
几人走得匆忙,顾北归微微讶异,又听身侧有人道:「世伯,何故聚了这
许多人?」
顾北归扭回身,见一个英俊青年立在一旁,竟是一身锦衣卫飞鱼服装束。
他与这青年乃是熟识,笑道:「小事情,几个小家伙耍弄手段赢了些银子
。」
「竟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青年剑眉一挑,道:「是何模样,小侄传令
五城兵马司缉拿。」
顾北归摆了摆手,引着青年走向后堂,笑道:「犯不上,那几人不像缺银
子的,只是小孩子贪玩罢了。」
「世伯宽宏,却总有宵小欺上门来,若不严惩几人,怕无宁日。」青年还
不打算放过。
顾北归扯开话题,「不提他们了,侯爷身子可还康健?」
「劳世伯挂念,家父还好,只是……,」青年难得脸色一红,「只是挂念
我和采薇的事。」
「这丫头被她娘宠坏了,小侯爷将来可有苦头吃的。」顾北归哈哈笑道。
「小侄便是喜欢她的爽朗性子,」青年略一踟蹰,迟疑道:「适才去府上
,下人说采薇和人出去了?」
「近日老友的女公子来访,采薇和她们结成了手帕交,常常结伴出游,小
侯爷敬请宽心。」顾北归看穿了青年心思,一语道破道。
青年小心眼被人看穿,神色讪讪道:「小侄没旁的意思,只是听闻近来京
郊常有女子失踪,怕采薇有了闪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春色相宜
「小公子,何故匆匆而去?」丁寿被拉扯到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才得
空问道。
「方才进来个熟人,被他看到我就不妙了。」朱厚照摆摆手道。
想着今后怎么面对顾家人,丁寿苦着脸道:「您这回可害苦我了。」
朱厚照听丁寿把一肚子苦水倒完,不以为意道:「多大个事情,我下旨指
婚不就是了。」
「您高抬贵手。」丁寿作了个揖,「我可不想这么早摆房正妻在家里,不
是给自己找罪么。」
丁寿刚说完就觉得失言,「我……我……不是说您。」
小皇帝没当回事,鼓着腮帮子道:「若不是有这个规矩谁想大婚,不过婚
后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看谁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您说的是,看天色不早,是不是陪您回家?」丁寿堆笑道。
「不回,难得出来一趟,还没玩够呢。」朱厚照摇头。
「没错,我们总要让公子爷尽兴不是。」马永成二人小鸡啄米地点头。
「那您说还要去哪儿玩?」今天摊上这个熊孩子,丁寿也打算认命了。
朱厚照仰头看天,半天憋出一句:「你拿主意,反正要好玩的,我没玩过
的。」
这不是耍无赖么,丁寿挠头。
这时一辆青布蓬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挑开,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丁
兄,道左相逢,这是要去哪儿啊?」
丁寿暗道帮手来了,「焦兄,近来可好?」
身材瘦削的焦黄中下车与丁寿客套了几句,看了看朱厚照等人,疑惑道:
「这几位是……」
「这位是……」丁寿发愁怎么介绍小皇帝。
朱厚照呵呵一乐:「兄长请了,在下朱德正,乃是丁大人的表弟,这两个
是家中长随。」
「既然是丁兄表弟那便是自家人了。」焦黄中得了老子嘱咐,一定要好好
结交丁寿,姿态放得很低,「正好愚兄约了几个朋友小聚,几位同往如何?」
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当然叫好,这位爷同意了,其他人哪敢说不。
于是一行人上了马车三拐两拐的来到了本司胡同,虽未到掌灯时分,各房
院落中还是能飘出浓浓的脂粉香气和丝竹之声。
这地方丁寿可不陌生,拉住焦黄中,道:「此处是教坊行院密集所在,怎
么到了这儿?」
「诗酒风流怎能少的了红袖添香,聚会之地便在宜春院。」焦黄中理所当
然道。
「宜春院,这名字真是好听,快走快走。」朱厚照连声催促。
马永成和魏彬二人也是跟着附和。
得,你们几个非要逛妓院,二爷奉陪。
*** *** *** ***
宜春院外观看起来像是一座书寓,粉白墙面,青砖碧瓦,倒还真像个风雅
去处。
一进大门,便有足穿毛猪皮靴,头戴绿色角巾的龟公过来迎客喊堂,「楼
上的姑娘们见客了。」
焦黄中一块碎银丢了过去,「休要呱噪,去唤一秤金来。」
接了打赏的龟公一脸贱笑,点头哈腰道:「几位爷里边请。」
时候尚早,此时行院内客人并不多,几人过了天井,进了大堂,朱厚照选
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抖着衣衫道:「今天逛得累死了,快点上茶。」
马永成赶快跑到皇帝身后,拼命舞动袖子帮着扇风,魏彬扯着嗓子喊:「
没听见公子爷的话么,快点上茶,人都死光了?」
焦黄中一愣,看了丁寿一眼,丁寿一摊手示意他也没办法,只得由焦黄中
上前,「朱兄,这里不是我们坐的。」
朱厚照左右看看,「这桌子有人占了么,怎得没看见?」
「勾栏行院自有一套规矩,从」前门「」升阶「」登堂「到 」进轩「」
落座「」定情「,次序分明,我等的身份不宜在此散座。」焦黄中解释道。
「怎么到这吃酒还要像朝堂站班一样,那么多的规矩讲究?」朱厚照本就
是个讨厌规矩的,谁想处处都是规矩,一个字,烦。
「这位公子说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行院规矩传承千年,自有道理。
」一个身披粉红轻纱的妇人手拿香帕迎了出来。
「几位公子,好久不见,真是想死奴家了。」妇人挥动香帕,娇声嗔道。
朱厚照纳闷,「本公子今日才第一次来,何来久不相见之言。」
妇人笑容一滞,焦黄中和丁寿忍俊不禁,这女人拿风月场中桥段兜客,却
被这初来的雏儿一句话给噎住了。
妇人毕竟老于世故,转瞬间便噗嗤一乐,「原来公子第一次来,可奴家总
是觉得您面善,莫不是前世有缘?」
「真的,这世上真有轮回一说?」朱厚照自小聪慧,精佛学,擅梵文,对
佛家转世轮回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好了苏妈妈,不要逗这小兄弟了。」焦黄中一旁笑道。
「奴家哪敢耍弄几位公子爷,这不一听焦公子来了,人家便倒履相迎么。
」妇人掩口笑道。
朱厚照恍然,「你刚才在骗我?」
「奴家怎么舍得骗您这样俊俏的小公子。」妇人媚笑,腰肢轻扭,转到了
朱厚照身边。
「大胆。」「放肆。」马永成和魏彬在后面大喝道。
「唷,二位爷,您悠着点,还没到您使劲儿的时候呢。」妇人如葱玉指拍
着自己高耸的胸脯,大惊小怪道:「您这嗓门,真吓死奴家了。」
他们要是能在这地方使上劲,那才见了鬼呢,瞧着魏、马二人被这话噎得
三尸神暴跳,憋得脸红脖子粗不敢发作的样子,丁寿心中不无怜悯地冒出一句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那边妇人说完故意用手指挑开纱衣,胸前大片雪白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
朱厚照觑见那道幽深诱人的雪沟,不由俊脸涨红,窘迫地低下头去。
妇人呵呵一笑,暗道果然是个生瓜蛋子,举目看向焦黄中,「焦公子,今
日是打茶围还是摆饭局?」
「劳烦苏妈妈且给我们寻个雅轩,酒席先预备着,朋友来了便开席。」焦
黄中吩咐道。
「好嘞,奴家给您安排去。」香风飘过,走到丁寿身边还抛了个媚眼。
丁寿眼尖,见那鸨儿虽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胸前高耸的玉峰丝毫不见
下垂,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尤物。
焦黄中见他呆呆盯着鸨儿背影,笑道:「这女人年轻时也是一代花魁,缠
头之资不菲,一秤金的花名就是这样得来的,真名倒是没几个人说了,后来嫁
了乐户苏淮,旁人都唤她苏妈妈了。」
「既然是花魁,怎么还嫁了个乐户?」丁寿问道。
「说是花魁,无人脱籍不还是个贱籍乐户,还能嫁谁,这夫妻两个收养几
个女孩儿,开起这宜春院,就是日进斗金,也脱不开贱民的身份。」
丁寿点点头,不再言语,大明朝军民匠灶,世代不易,这是朱八八定的规
矩,这边根红苗正的大明接班人坐在边上,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几人被小厮领着进了一处布置典雅的竹轩,方一落座,就有从人捧上点心
小吃,又一个龟公挑开帘子,「姑娘们奉茶咯——」
一个个各具姿色的女子鱼贯而入,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精致茶盏,陆续来
到几人身前行礼。
丁寿见这些女子有的清秀,有的艳丽,这个身材修长,那个娇小玲珑,环
肥燕瘦,钗影满楼。
这是所谓的「加茶碗」,朱厚照可不懂青楼里的规矩,见人端了盘子上来
,总得打赏不是,反正魏彬怀里揣着大把银子,一出手就往盘子里放了五两。
那身着鹦鹉绿裙子的女子一阵惊喜,「谢公子。」
没法不喜,明末陈圆圆出局也不过五两,清唱一曲也是五两价码,这女子
身价自没法与秦淮八艳媲美,难得有这样的主顾打赏。
朱厚照不管那些,一看人家高兴,他也高兴,下一个又往盘子里放了五两
,一个接一个,来者不拒。
焦黄中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道:「少兄,愚兄在风月场里多混了几年,
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倒不是心疼那几个」盘子钱「,可一次订交了这许多姑娘
,怕你身子骨吃不消。」
朱厚照压根没听懂他说的意思,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焦黄中挥手让其余
的姑娘都下去,那帮没得到盘子钱的姑娘们看焦黄中恨得牙根直痒痒。
即便如此,前面得了赏的也不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把赤胆忠心的魏
彬和马永成给挤到了一边。
「公子,您喝茶。」
「公子,您尝尝这点心。」
「公子,这是奴家为你嗑的瓜子,来,吃一个。」
莺莺燕燕,将朱厚照围得密不透风,魏彬马永成想上去撵开这帮女人,可
又不知朱厚照是否乐在其中,怕恼了小皇帝,急得在圈外直跺脚。
焦黄中微微一笑,举茶相邀,「丁兄,你这位表弟有趣的很啊。」
门帘一挑,一秤金款款步入,见被众女环绕的朱厚照,她也是一愣,「瞧
不出,这位公子爷胃口倒大,奴家今日走了眼。」
朱厚照奋力将众女分开,丁寿一见他的样子不由乐了,一脸的胭脂口红,
倒真像个脂粉堆里的膏粱子弟。
「表兄,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朱厚照一边抱怨,一边由着魏彬二
人用手巾将脸擦拭干净。
「正要跟几位爷回禀,您的朋友们来了。」一秤金笑道。
焦黄中长身而起,「丁兄,朱兄,请入席。」
第一百五十章 朱门酒肉
院内一处雅轩,酒席早已齐备。
「焦兄盛情,小弟等愧领了。」席前几名华服公子躬身行礼。
「几位贤弟,难得此番相聚,待愚兄为诸位引荐新友。」焦黄中笑指一个
年轻人道:「尤其是你,顺卿,更该认识一下。」
「哦,请兄长指教。」那名俊雅的年轻人好奇道。
焦黄中暂且不理他,对丁寿道:「丁兄,这位是仲卿的三弟王朝儒,刚刚
进京求学。」
扭身又对王朝儒道:「顺卿,这位是仲卿的至交好友丁寿,你二人还不亲
近亲近。」
王朝儒稍微一愣,施了一礼,道:「离开金陵时,家兄携嫂出游,未曾听
闻丁兄大名,没能及早登门拜会,失了礼数,告罪告罪。」
丁寿还了一礼,笑道:「顺卿兄无须多礼,小弟也是近日在泰山偶遇令兄
,一见如故,才有了这番机缘。」
「原来如此。」王朝儒点了点头。
一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听闻丁寿名字后一直拧眉思索,忽然开言道:「
敢问阁下可是在文华殿作出《少年中国说》,蒙皇上恩赐同进士出身,职任锦
衣卫指挥佥事的丁寿丁大人?」
丁寿见一群人里数他年纪最小,相貌清秀,不由生了几分好感,点头道:
「正是在下。」
少年一步跨前,挽住丁寿手道:「家父常常夸赞丁兄文思敏捷,广闻博学
,不想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抄文章还抄出文思敏捷来了,就算丁寿脸皮厚,也有点发烧,「不知令尊
是哪一位?」
少年躬身施了一礼,「家父四川杨新都,现任职詹事府,小弟杨慎,今后
还要请丁兄多多指教。」
丁寿连道不敢当,心说原来是在文华殿把二爷驳得体无完肤的杨廷和的儿
子,这老儿在家里还夸我,真的假的?
另一个带有巴蜀口音的贵公子调笑道:「用修自幼才学过人,有神童之誉
,七岁能诵,十一写诗,十二作文,十三岁名动京华,连李阁老都呼为」小友
「,还要何人指教啊?」
杨慎腼腆道:「维新兄,你我同为川人,此言太不厚道,李相游戏之言若
是当真,我辈便恁地不识天高地厚了。」
众人哈哈大笑,焦黄中又将余下二人一一介绍,通政司右通政韩福之子韩
守愚,翰林院学士刘春之侄刘鹤年,再加上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之子杨慎,南京
户部侍郎王琼之子王朝儒,吏部侍郎焦芳之子焦黄中,丁寿一看,好家伙,一
屋子官二代。
焦黄中笑道:「这几位都是为了下届科举,进京备考的。」言到此处,想
及自己年岁最大,自家老子却死摁着不让参考,语意不免落落。
弘治十八年的科考刚刚过去,朝廷又不开恩科,下次科举要到正德三年呢
,这么早进京备考,活动关系、疏通门路才是真的吧,丁寿暗中撇嘴。
焦黄中落寞之意稍显即逝,又展颜道:「还有一位是丁兄的表弟,姓朱名
德正……」人呢,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位朱德正坐在席前已经自己动筷了。
菜离得远不怕,那二位长随拿着小碟满桌转悠,小爷想吃什么,颠颠跑过
去给夹过来,丁寿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小祖宗,知道天老大,地老二
,你老三,平时自在惯了,不在意这些繁文缛礼,可你顶着哥们表弟的名头好
歹给我留点面儿啊。
丁寿一低头,团团作了一个揖,几人相视一笑,纷纷入席。
「你们客套完了?」朱厚照将嘴里菜咽下,指着一道金灿灿的菜肴问道:
「这是什么菜?好吃得很。」
杨慎年岁与朱厚照相差不多,自觉亲近,笑道:「这菜名」秃黄油「,以
母蟹的蟹黄炒公蟹的蟹膏,一丝蟹肉也不要,用黄酒焖透,高汤调味,不须佐
青配面拌饭,单单作为一道菜白嘴儿吃,最是美味。」
朱厚照又一指一道汤,说道:「这道笋汤确是滋味鲜美,与别家不同。」
韩守愚轻敲桌案,笑道:「朱兄一语中的,这道菜原名」腌笃鲜「,将竹
笋与咸肉鲜肉同炖,三者相互浸淫渲染,本已十分鲜美,然而勾栏里做这一味
,只用肥鸡、火腿腰峰和竹笋中段为料,滋味更上层楼。」
焦黄中夹了一筷菜肴,送到朱厚照碗碟中,「来来,少兄且尝尝这道」瓜
子肉「。」
「瓜子肉?」刚刚被姑娘们喂了一嘴瓜子的朱厚照细细端详,「哪里有瓜
子啊?」
众人哄笑,焦黄中解释道:「哪有什么瓜子,只是瓜子大小的肉丁罢了,
这菜乃是剔出塘鲤鱼头面部两侧活肉清炒,百来条塘鲤鱼,不过得此浅浅一盆
而已。」
丁寿原以为御膳房里食不厌精,却没想到勾栏行院中才是精致挑剔到了丧
心病狂的地步,看着这些宦门子弟习以为常的样子,可知是此处常客,想着罗
祥自幼被卖,也不过是成为这桌上的一道菜而已,这帮贵胄公子即便出仕做官
,又有几个会识得民间疾苦,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朱厚照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魏彬又为他斟上一杯酒,他将金黄色的酒液
一饮而尽,又道:「甜,好甜,这酒叫什么名字?」
「东阳酒。」王朝儒浅酌一口,回道。
「东阳酒?李东阳酿的?」朱厚照翻着眼睛问道。
「此东阳非彼东阳,」杨慎一笑,细细分说:「国朝金华府,元时为婺州
路,隋时设东阳郡,因此地水质颇佳,称之重于他水,即便邻邑所造亦大不如
也,所酿之酒,色泽金黄,李太白有诗为证: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
光。此酒清香远达,味甘性醇,虽饮之至醉,亦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堪
称佳酿。」
「几位公子爷用的可还高兴?」一秤金柳腰款摆,挑帘而入。
「苏妈妈,今日这火腿熏得有松柏之香,你这宜春院的厨艺怕是已经超过
了松鹤楼。」韩守愚赞道。
「还不是几位公子爷赏脸光顾,奴家要不尽心怎对得起诸位呢。」一秤金
招呼周到,众人如沐春风。
「焦公子,今日选哪位姑娘唱曲啊?」焦黄中乃是今日东主,一秤金自是
向他问话。
「今日贵客临门,当然要选三姑娘了。」
「哎呦,不巧,三姑娘如今有客。」一秤金面露难色。
见焦黄中面色不豫,一秤金忙道:「莫若让雪里梅为诸位唱上一曲,待三
姑娘那边客散了再来这边相陪,焦公子您也知道,自一仙走后,奴家这儿最红
的就是这两位姑娘了。」
焦黄中这才满意点头,待一秤金退下,向丁寿道:「这宜春院内最红的三
位美人都是清倌人,唐一仙身姿轻盈,能做掌上飞舞,可惜早早被人重金买去
,据说是到了南边;雪里梅肌肤娇嫩,白里透红,如梅赛雪;可这最漂亮的还
是那位苏三姑娘……」
「焦公子若是惦念姐姐,奴家便退下了,免得庸脂俗粉的在人前碍眼,惹
人嫌弃。」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罪过罪过,小生哪敢嫌弃雪里梅姑娘,平白折了在下的寿数。」焦黄中
双手合十连连告饶,「请现芳踪,以慰小可相思之苦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题诗接联
门帘挑开,一女轻移莲步,抱琴而入,丁寿凝目看去,见此女果真冰肌玉
骨,薄衫下酥 胸浅露,柳眉杏眼,樱口琼鼻,杨柳细腰,袅娜生姿。
此女落落大方行了一礼,「雪里梅见过诸位公子。」随即坐在一个绣墩上
,玉手轻挥,琴音淙淙,仿佛高山流水,时而柔缓,时而激越,丝丝入耳,莺
声婉转,听得人缠绵入醉,意马难束。
杨慎也是精于音律,听得兴起,从旁边拿起一只琵琶,左手轻捺,右指弹
挑,乐声轻扬,如秋风习习,竟与雪里梅所奏之曲高低相和,毫无突兀。
一曲弹罢,雪里梅上前盈盈一礼,「公子高才,随节取音,却严丝合拍,
奴家拜服。」
杨慎忙回了一礼,「一时技痒,唐突冒昧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王朝儒击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曲好,琴好,人
更好,姑娘弹得好,用修和得好。」
「说得好,说得好,」焦黄中鼓掌道:「良辰美景,醇酒佳人,我等行个
酒令如何?」
丁寿自问玩不了这些文人雅客的酒令,正想着推脱,又抹不开面子,毕竟
自家是这群人里唯一有功名在身的,尽管那功名里全是水。
那边小皇帝歪着脑袋道:「酒令?我来不了的。」
神助攻啊,皇上,你这个猪队友终于发挥作用了,丁寿都想抱着他亲两口
。
焦黄中微微一笑,「少兄不用担心,这个酒令简单得很,诸位兄台既然要
久居京师,便不可不熟此地风物,便以这京师的景、物、事为题作对,无谓俗
雅,工整即可,如何?」
正德想这倒简单,犹豫着是否答应,魏彬撺掇道:「公子爷,跟他们对,
不还有小的们么,常言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
瞧小皇帝斜眼看他,魏彬自己掌嘴,道:「让你胡说八道,公子爷一人就
能顶个诸葛亮,小的两个臭皮匠最多半个,哦不,半个都比不上。」
见朱厚照也点了头,焦黄中斟满一杯酒,道:「那由愚兄开始,」略一思
索,将酒递给雪里梅,「单牌楼。」
雪里梅掩唇笑道:「东单还是西单?」
焦黄中笑道:「反正都是单,你若答不上来就得喝酒。」
「双塔寺。」雪里梅娇哼一声道。
众人赞声工整,雪里梅随即把酒递给韩守愚,「珍珠酒。」
韩守愚接酒稍想了想,「琥珀糖。」转递刘鹤年,「王姑庵」。
刘鹤年答曰「韦公祠」,随后看到丁寿,笑来一句「白靴校尉」,递给杨
慎。
「红盔将军。」杨慎脱口而出,酒杯转递丁寿,「京城内外巡捕营。」
擦,怎么到我这这么长,丁寿心中叫苦,今天没事出什么门,在家里搂着
女人取乐,欺负朝鲜那母子解闷不挺好的么,朝鲜,对了,丁寿接过酒杯,答
道:「礼部南北会同馆。」
众人叫好,丁寿拿着酒杯,暗自琢磨下一个是小皇帝了,出题不怕,万一
这孩子答不上来怎么办,怎么才能往宫里有的职司上靠,有了,「奶子府。」
京城内的礼仪房俗称奶子府,每年四仲月,对各坊初孕少妇检验相貌,细
分乳汁,留备宫中宣召索用,到了日子要是宫中没有需要,就把人放出去再重
新选,这事正归锦衣卫管辖,九千岁魏忠贤的相好奉圣夫人客氏便是这么进的
宫。
这个对子小皇帝果然没有犯难,张口就道:「勇士营。」宫中御马监所辖
兵马除四卫外就是勇士营,朱厚照喜兵爱武,自然张口就来,至于出什么对子
么,小皇帝想了想,「三千扫雪。」
大内每逢大雪后,就从京营调拨三千兵卒入内廷扫雪,轮番执役,常有浪
荡少年花钱顶替兵卒入内,当然肯定不是为了学雷锋,只是想看看皇帝老儿的
禁掖宫廷什么样,要是运气好捡到宫女们丢失的钗履和玩坏的淫具,那出来后
跟人吹嘘,绝对倍儿有面。
小皇帝肯定不知道那帮小子的龌蹉心思,单纯只是知道宫里这规矩,于是
以此出上联,果然王朝儒犯了难,其他人也在拧眉沉思有何典章风物可以应对
,
「五百捡花。」时间将到之际,王朝儒说出下联。
可众人听后却面露迷茫,显是不知道这是哪一出。王朝儒解释道:「南京
旧制,设捡花舍人,额定五百人,盖当年供宗庙荐新,得玉食餹餭之用。」
丁寿笑道:「南京旧制,而非北京,顺卿你输了。」
「南北二京皆是京师,有何不可。」王朝儒辩解道。
焦黄中帮衬丁寿道:「可这捡花舍人之制废弃久矣,与当下无关,还不认
罚。」
「好好,小弟认罚。」王朝儒满饮而尽。
「朱少兄,你既然胜了,便由你出题吧。」焦黄中让道。
朱厚照眨了眨眼,从怀中掏出一物,道:「诸位请看。」
「骰子。」焦黄中不解他拿出这东西干嘛。
「骰子?」朱厚照转头看向丁寿,「你不说这叫色子么?」
「此物据传是三国曹子建所创,原名」投子「,取投掷之意,本为玉制,
后多用骨和象牙,便叫了骨旁的」骰子「。」
杨慎开怀一笑,「丁兄说得也不错,传唐明皇时将幺四点涂红,因六面都
有不同色点,故而也叫」色子「,温庭筠有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
不知。」
朱厚照一听乐了,「既然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和八叉手而作韵的温庭筠都与
此物有关系,便以」骰子「为题,分韵赋诗,如何?」
杨慎轻笑,「只怕我等没有曹、温二位前辈的才情。」
「不比先贤,就以十数为限,输了无非喝酒,赢了么……」朱厚照看向丁
寿,「表兄,你来出个彩头。」
被你叫几声哥就要出血,凭什么,丁寿心中再不情愿也还是从腰间解下一
块鸡心玉佩,放在桌上。
焦黄中张罗道:「既然朱少兄有这兴致,我等便凑兴如何?」
众人称好,便低眉沉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命题赋
诗,哪那么容易。
看众人皱眉,小皇帝很是得意,拖长声音念道:「小弟开始计数了,一…
…」
话音刚落,房外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
「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
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
随着一秤金掀起房间门帘,一位丽人曳裙而入,满室灯火似乎都为之一暗
……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行院争风(上)
丁寿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子身着月白对襟袄裙,眉目如画,一双眸子流波
荡漾,仿佛画中玉人,清丽难言。
王朝儒手中折扇似乎忘了挥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刘鹤年用肩膀轻轻撞了
下韩守愚,在席下一挑拇指,韩守愚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焦黄中喃喃轻语:「金玉满堂壁生辉,玉堂春之名可谓实至名归。」
「苏三当不得公子谬赞。」玉堂春向众人道了三个万福。
朱厚照左顾右看,「诸位,这一局可是这位姑娘胜了?」
杨慎轻笑,赞道:「以诗自喻,字字双关,在下自愧弗如。」
众人俱都称是,朱厚照倒是无所谓,一帮大男人连个女子都比不过,活该
失了彩头,拿起桌上玉佩,道:「既如此,此物便是姑娘的了。」
这块玉佩是丁寿从朝鲜弄来的,据传是汉武帝设立四郡时流传下的古物,
玉白无暇,阴刻蟠螭纹雕工精细,一秤金可是识货的,一见便目泛异彩,快步
走上前,「奴家替女儿谢过公子爷了。」说着便要伸手接过。
朱厚照把手一收,只看向玉堂春,一秤金会意,连忙把玉堂春扯到近前,
催促道:「女儿,还不谢过公子厚礼。」
玉堂春看了一眼玉佩,却螓首轻摇:「太过贵重,奴家不敢收。」
一秤金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要不是当着诸位小爷的面,她都要一巴掌
抽过去了。
「适才酒令博彩,这是彩头,并非馈赠,是姑娘应得之物。」丁寿在旁帮
衬,心中却想着以后出门身上是不是少带些值钱的玩意。
一秤金又是一阵撺掇,玉堂春才将这块玉佩收起。
「今日得逢女校书,幸甚。」杨慎展颜笑道。
「奴家才疏学浅,不敢与扫眉才子相提并论。」玉堂春神色间流露出一股
淡淡哀愁,才如薛涛,不过也是名妓而已。
「击鼓抗金梁红玉,花开堪折杜秋娘,古来风尘中从不乏奇女子,」杨慎
心思细微,察觉到玉堂春愁思,温言开解道:「三姑娘有此才情,又何必顾影
自怜,黯然神伤呢。」
「杨少兄说的不错,」丁寿将朱厚照那枚骰子拾起,对玉堂春道:「正如
这骰子,无奈一身遭点染,有心自重不轻抛。」
玉堂春闻言身子一震,瞧着丁寿面露异色。
「哎呦,看不出公子爷如此清楚我这女儿心思,真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呢。」一秤金插科打诨道。
「三姑娘既已到了,便请入座吧。」焦黄中笑道。
刘鹤年摇头道:「且慢,三姑娘只有一人,坐在谁的身旁合适呢?」
「这个……」焦黄中有些为难,他自是有心让玉堂春坐到丁寿身边,可这
次酒宴本是为王朝儒接风而设,瞧那边王三表面不在意,却不住拿眼睛偷瞄,
可知他也对苏三有意,他总不能将这大美人一刀两断,一家一半吧。
朱厚照瞧这些人为了谁更近便狎妓计较,甚是无趣,一挥手道:「这位姑
娘自己有腿,愿意坐在谁的身旁就坐在哪里,何须你等劳烦。」
话虽无礼,却解了焦黄中的大围,「对对,朱小弟说的有理,哪个入了三
姑娘法眼,请芳驾自专。」
玉堂春美目流转,见除了那个年纪最轻的公子只顾喝酒吃菜不亦乐乎,其
他人都眼巴巴瞅着自己,掩唇轻笑:「奴家可不敢随便得罪贵客,索性不入席
,只是弹曲助兴如何?」
众人面上尽是失望之色,却也只能称善,玉堂春款款而坐,轻抚案上秦筝
,一首古曲《出水莲》应手而出,音调古朴,曲意韵雅,与这教坊靡靡之音格
格不入,却连朱厚照都停杯落筷,凝神倾听。
一曲奏毕,玉堂春轻笑,「苏三献丑了。」
众人才算收回迢渺神思,杨慎眼睛半眯,还在回味曲中意境,脱口赞道:
「绮筵雕俎换新声,博取琼花出玉英。肯信博陵崔十四,平生愿作乐中筝。」
「用修方才也有此急智,也不会让三姑娘赢了彩头,失了面子。」刘鹤年
取笑道。
杨慎不以为然,「维新兄此言大谬,苏三姑娘才情过人,在下适才输得心
服口服,岂会妄想凭一拙作挽回颜面。」
几人还要说笑,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秤金秀眉一蹙,掀帘而出,问道:
「什么人吵吵嚷嚷的,惊了贵客你们担罪得起么?」
一个龟公凑了过来,「老板娘,有一个山西老赶非要见苏三姑娘。」
一秤金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三姑娘有客么,让他换人。」
「说了,没用,这是个犟脾气的。」龟公委屈道。
这时楼下有人喊道:「握(我)就是要见苏三姑娘,谁要坐你这个床床(
小板凳)。」
一秤金往楼下看,一个穿着灰绸袍子的粗豪汉子不住叫嚷,脸上堆着笑道
:「这位大爷消消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大汉仰着头道:「握唤方争,是来京城做贩马营生的,问询你这里有个叫
苏三的女子吸人(长得好看),握愿出一百两高价求一夕之欢。」
此言一出,满楼哄笑,方争不知他们笑什么,一脸迷茫。
「这位大爷,京城不是山西,一百两银子?也就隔帘子看我这女儿一眼吧
。」一秤金绣帕掩唇,轻笑道。
「握们大同婆姨也是出了名的,你这女子莫以为握是山汉(乡巴佬),吹
打日哄。」方争恼道。
「苏妈妈,」王朝儒随后跟出,取出一张银票对一秤金道:「适才蒙苏三
姑娘奉茶,未及言谢,这是茶钱,聊表心意。」
一秤金接过银票,惊呼道:「三百两!奴家替女儿谢过公子咯。」
满楼嫖客粉头也都窃窃私语,三百两银子一杯茶,就算在京城教坊也是骇
人听闻。
「后生,你跟她们是一伙的?」方争惊疑不定。
「在下祖籍太原,与兄台还算乡党,岂有伙同他人欺哄的道理。」王朝儒
笑道。
方争看周围人都对他指点取笑,不觉脸上发烧,跺跺脚快步离去。
待王朝儒回席,众人举杯相祝,韩守愚道:「顺卿掷金退豪客,笑语慰佳
人,也算一段佳话。」
王朝儒谦辞推让,又对玉堂春笑道:「一介行商走卒,竟敢唐突佳人,但
愿没扰了三姑娘雅兴。」
玉堂春盈盈一礼,「谢过公子。」神色淡淡,即便有人为她石崇斗富,也
只是被人当作一件可以争来抢去的东西,有何自傲。
在桌旁侍立的魏彬悄声问马永成道:「这王三出手便是三百两,怎地如此
阔绰?」
马永成看着洋洋得意的王朝儒,带着几分羡慕低声回道:「南直隶是财赋
重地,他老子在户部任职,想必是油水不少。」
这边酒兴再起,几人推杯换盏,这杯酒还未及唇,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
朱厚照酒劲上涌,将酒杯重重向桌上一放,「今日还有完没完?」
主忧臣辱,魏彬、马永成当即躬身道:「小的出去看看。」
一秤金在楼下正劝着一群人,「曹老爷,奴家哪儿敢骗您,雪里梅和玉堂
春真的有客,几位公子点了她二人作陪。」
领头那个汉子倒挂眉,斗鸡眼,神态倨傲,厉声道:「屁的公子爷,小侯
爷点她们出局,哪个小杂种敢拦着,再啰嗦老子砸了你这婊子窝。」
汉子正骂得兴起,突然眼前一花,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凌空飞起
,正砸在自己带来的打手之中,登时倒地一片。
摔得头晕眼花的汉子被人扶起,晃了晃脑袋,见面前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仆
从打扮的人,这还了得,他堂堂曹大爷岂能被下人打了,跳脚骂道:「哪来的
两个冒失鬼,敢打大爷我,活腻味了?!」
魏彬、马永成二人冷笑,魏彬冷声道:「嘴巴干净点,我家主人在上面饮
酒,识相的快滚。」
魏、马二人职司不如刘瑾权重,可在宫里也是掌人生死,只是在朱厚照面
前表现得唯唯诺诺,此时霸气侧漏,即刻吓得这几人心中一跳。
可这瞬间心慌却使得曹姓汉子觉得受了莫大屈辱,老子是谁,竟然被两个
下人唬住了,戟指二人骂道:「呸,谁家小子穿了开裆裤,露出你们两个老兔
子,四九城打听打听,爷们曹鼎是谁。」
两手向前一挥,「小的们,教他们怎么做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行院争风(下)
身后打手齐声应和,一拥而上,曹鼎刚才言语恶毒,已经气得二人手足发
抖,马永成冷哼道:「不为人子。」
扭身而上,抓住一名打手肩膀向下一拍,只听「咔嚓」一声,那打手抱着
膀子在地上翻滚哭嚎。
魏彬双手环抱,避过周遭打手袭击,几步就已到了曹鼎面前,鼻尖都几乎
贴在了他的脸上,吓得曹鼎当即一拳挥出,魏彬上身不动,整个人忽地向后飘
出,落在圈外,仿佛从没动过。
曹鼎正琢磨这倏忽来去的老兔子在折腾些什么,忽然觉得小腿迎面骨一阵
剧痛,嗷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原来适才他的两条小腿已被魏彬踢折,魏彬动作
太快,人已退回,他才感到疼痛。
转眼间气势汹汹的众人抱腕扶腿,哀嚎一片,也是二人心中顾忌,总算没
弄出人命。
有着腿脚还利索的把曹鼎扶起,曹爷倒真是不含糊,虽折了双腿,仍是嘴
硬:「今儿这事爷们记下了,有种的别走,等爷回来。」
魏彬眉头一皱,向前跨出一步,唬得曹鼎大力拍着扶着他的打手肩膀,「
快走,快走。」一帮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宜春院。
一秤金快步上前,哭丧着脸道:「二位爷,你们可闯了大祸了。」
马永成不以为意,「几个恶狗刁奴,若不是怕扰了公子兴致,就是杀了又
如何。」
一秤金满腹苦水,又说了几句,魏、马二人当即色变。
此时房内觥筹交错,玉堂春与雪里梅如穿花蝴蝶在众人间斟酒布菜,钗影
留香,即便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魏、马二人进屋,朱厚照随口问道:「已经料理了?」
「公子,事情有些麻烦。」马永成看了一圈在座众人,低声说了几句。
「寿宁侯府的人!」朱厚照声音陡然拔高。
席上气氛忽地一冷,几人相顾愕然,寿宁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还是国
舅的时候就横行霸道,如今张皇后已经成了太后,更是肆无忌惮。
「小弟家中有事,就先告退了。」刘鹤年拱手告辞,这里面他叔叔官阶最
小,翰林院的官平时可以动动嘴皮子,真要被人收拾起来也最容易,对面焦黄
中他老子就是前车之鉴。
韩守愚面上惶恐,起身道:「诸位,家父在先帝时就因弹劾寿宁、建昌二
侯不法之事,恶了当今太后,在下实不敢再为家中招祸,恕罪恕罪。」
杨慎皱眉道:「焦兄,这里你年齿最长,还请拿个章程,毕竟朱少兄也是
为我等才引来麻烦。」
「这个……」焦黄中也是犯难,自家老子现在就想和宫里打好关系,偏偏
又惹了宫里关系最硬的权贵,他能怎么办。
「焦兄,你和顺卿、用修也快回避一下吧,这里我们来应付。」丁寿不太
当回事,皇上舅舅怎么了,皇上还在自己身边坐着呢,怕个毛啊,沧海横流方
显英雄本色,你们都溜了肩膀,在二位姑娘眼里才能显出二爷路子野呢。
「也好。」就等你说这句呢,焦黄中立即带着二人起身,杨慎还提醒一句
,「丁兄,你也早寻退路吧。」
「为何?」丁寿笑得很自信。
「按大明律,官员不得狎妓。」
擦,把这事给忘了,不是丁寿健忘,实在是大明有些律条传到而今跟放屁
没什么两样,可再不当回事,现在也是犯法,那边魏彬二人还在劝说朱厚照,
朱厚照可不认为有什么要躲的,莫说寿宁侯府的下人,就是寿宁侯本人来了,
他有什么可怕。
「表弟,若是让家里人知道你来这声色之所,怕是不好,还是避一避吧。
」丁寿帮着劝道。
「表少爷说的对,老夫人知道了必然生气,小的二人怕也没了活路,公子
爷就当是心疼我们哥俩,忍了这口气。」马永成哭丧着脸哀求道。
「家里人?老夫人?快走,快走。」朱厚照错愕间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谁
,浑身一激灵,急忙站了起来,连声催促。
丁寿对玉堂春二人道:「二位姑娘,今日给贵处添了麻烦,甚是抱愧,改
日登门赔罪。」
二女回礼,玉堂春浅笑道:「公子宽心,这争风吃醋的戏码在这风月场里
演得不少,我二人见惯了。」
话中自嘲之意甚浓,丁寿此时也没空开解,抱了抱拳,带着几人出了房门
,突然听得整个宜春院一阵鸡飞狗跳,大队人马涌了进来。
「有不法之徒在此行凶,顺天府缉拿凶犯,无关人员暂避。」
「五城兵马司缉捕恶徒,阻挡之人视为同党。」
妓女娇呼,嫖客大叫,龟公哀嚎交织一片,不时还有瓷器破碎和家具倒地
的声音,一个个衣衫凌乱的男女从房间中被撵出。
前面出不去了,丁寿对魏彬二人道:「二位公公,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皇
上身份泄露。」
魏彬点头,焦急地搓着手道:「丁大人说的是,可如今怎么办?」
「我保护皇上从后面先撤,您二位殿后。」丁寿说这话脸都不红。
六神无主的朱厚照一听连连说好,「就这么办,你二人去挡一挡。」拉着
丁寿就往后院跑。
留下一脸惊愕的二人,「老马,这小子他娘比我们还不要脸?」魏彬苦涩
说道。
宜春院不见有多深,可这布置着实费了番心思,回廊曲折,四处点缀着粉
红纱灯,气氛是有了,找出路可是费了劲,丁寿二人又不认路,没头苍蝇般在
后院撞来撞去,直到迎面碰上了花容失色的一秤金。
「苏妈妈,你这后门在哪儿?」丁寿一把抓住一秤金问道。
一秤金迷茫地一指方向,朱厚照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丁寿要随后跟上,
却被一秤金一把拉住。
「公子爷,您几位今日闯下这天大祸事,不能一走了之啊,可怜奴家吧。
」一秤金呼天抢地。
「嘘——」丁寿见朱厚照跑得不见踪影,心中焦急,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今日损失我赔了,若不够改日到我府上取。」
一秤金看那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喜笑颜开,打发那几个兵痞可用不着这些
银子,至于曹鼎那倒霉鬼,京城里谁还没个靠山,背后主子点头,他也只能认
了,香帕一挥,「奴家谢过公子打赏了。」
这手一挥动,一秤金洁白丰润的胸脯直露在丁寿眼前,想伸手去接银票,
丁寿却将银票往回一收,一秤金一愣,见丁寿直勾勾看着自己猩红抹胸,不由
得意一笑,一挺胸脯,道:「公子看些什么?」
丁寿嘻嘻一乐,拉起她的抹胸将银票往里一塞,顺势还狠捏了一把,只觉
肌肤细腻,柔软光滑。
「哎呀,公子爷手劲倒大。」一秤金呼痛,娇嗔道。
「爷别的地方劲儿更大,想不想试试?」丁寿用身子轻撞了下美妇人丰润
肩膀嬉笑道。
一秤金美目白了他一眼,「奴家倒是想,可您那同伴怕是着急呢。」
对了,把那小祖宗忘了,丁寿一个转身窜了出去,只剩下一秤金香帕掩唇
娇笑。
「人呢?」出了宜春院后门只有一条小巷,丁寿顺路一口气跑到大街上,
也没见小皇帝踪影,自问那熊孩子跑得绝没自己快,可是人去哪儿了,二爷眼
泪都快掉下来了。
蓦回身想回去再找,看小巷深处忽然灯火通明,一帮子衙役兵丁已然追了
出来,迎面必然撞上,丁寿左右看顾,见十几个锦衣卫挺胸腆肚的从一处酒楼
里晃了出来。
二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声问道:「你们谁是头儿?」
「什么人大呼小叫的?」一个络腮胡的大汉吃的沟满壕平晃晃悠悠踱了出
来,一见丁寿,哈哈一笑,「这不是丁佥事么,有何见教?」
丁寿一见还是位熟人,锦衣卫副千户张彪,也不顾这位是呼延焘的人了,
当即说道:「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在本司院教坊闹事,你们随我前去弹压。」
还当多大个事儿啊,反正平日里也没少教训这帮孙子,张彪大手一挥,「
孩子们,吃饱了消食去。」
一帮人跟着丁寿进了小巷,没多远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衙役兵丁,对面一
看锦衣卫当面,心头也是发憷,领头班头躬身道:「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缉贼
,请诸位爷们行个方便。」
锦衣卫人分两排,丁寿越众而出,看着让他大晚上劳神破财的一帮杂碎,
二爷怒从心头起,一指对面:「给我狠狠地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京一夜(一)
东厂,大堂。
张永、谷大用等人抄手而立,面带焦急之色。
刘瑾背对他们,站在上首,不断用手指敲着椅背,「皇上还没回来?」
「没有。」张永沉声回道。
「司礼监王岳他们知不知道?」丘聚拧着眉毛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我让人封了乾清宫,只说皇上已然安歇。」
「那就好,那就好。」脸上永远带笑的谷大用此时也笑不出来,「张公公
,不是咱家埋怨,平日里又不要您多操心旁的事,只是护持皇上安全,别让些
别有用心的人亲近,怎么还把人给弄丢了呢?」
张永抬了抬眼皮,「近来刘阁老和英国公都在劝阻皇上止于观游,咱家也
觉得他们说得有理,跟着劝了几句,皇上这几日不太愿意让我侍奉。」
「哎呦喂,我的张公公,那几个人的话您当屁给放了不就完了,咱们做奴
婢的还不就是变着法让皇上高兴……」
「好了,别说这些了,」刘瑾转过身来,「可知皇上的去处?」
张永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不过有魏彬他们跟着,应该不会有闪失,只
是……」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禀告道:「几位公公,宫里面眼线传来消
息,司礼监王岳去了仁寿宫。」
谷大用面色一变,「大晚上的王岳去太后那里做什么?」
「怕是那老狗已经嗅到了味道。」丘聚恨声说道。
张永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刘瑾。
「来人。」刘瑾高声道。
「督公有何事吩咐?」廊下白少川踏步而入。
「寿哥儿呢?今日该他当值。」见只有白少川一人,刘瑾有些意外。
白少川略一犹疑,回禀道:「四铛头午后出游,还未回来。」
丘聚一声冷哼,见刘瑾不满的眼神扫来,低头不再出声。
「十二颗领班全部出动,传话石文义,锦衣卫九门大索,就是把京城内外
翻过来,也要找到皇上。」
「九门已然落锁,这时出城寻人,怕是动静太大,掩藏不住了。」谷大用
提醒道。
「皇上若是有了意外,难道就盖得住了?」刘瑾冷笑,「你们几个随我进
宫,咱家倒要看看,司礼监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石文义接了令不敢怠慢,一时间,锦衣卫缇骑四出,满大街都是戴着尖帽
的东厂番子和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刚把杨慎送回家,坐着马车往家里飞奔的焦黄中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疑惑
道:「这么大阵仗,难道有谋逆大案,怎地吏部一点风声都没漏?」
话一说完,却没有回应,扭头看王朝儒在痴痴出神,焦黄中提高声音道:
「顺卿,想什么呢?」
「啊?焦兄,」王朝儒回过神来,笑道:「没想到北国还有此等佳丽,小
弟魂牵梦萦,让兄长见笑了。」
焦黄中笑着指着王朝儒道:「顺卿,不是愚兄说你,你这玩法可不大对啊
,今日出手便是三百两,即便在苏杭一带,也能梳笼个清倌人了,怕会被鸨儿
当成冤大头,狠敲一笔啊。」
「兄长多心了,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小弟不还是安然无恙。」王朝儒很是
自信。
焦黄中摇头叹道:「那你是不知北国燕姬的厉害。」
「请焦兄指教。」
「寄居都下的缙绅士子,常有购置京中女子以慰寂寥,但每购一姬,便有
其家中姑姊姨妹蜂拥而至诱弄其夫,一旦受其蛊惑,便整日流连床笫之事,若
不精髓竭尽,便是囊中如洗,则女子四散,再寻佳偶。」焦黄中摇头晃脑说得
头头是道。
「彼人不知自爱,也是咎由自取。」王朝儒不为焦黄中言语所动。
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反正花的不是自家银子,焦黄中也懒得再劝,看在
王朝立的面子上,又多说一句:「那个苏三清高自矜,怕是没那么容易上手。
」
王朝儒折扇一合,胸有成竹,「小弟自有进身之阶。」
*** *** *** ***
且说朱厚照跑出宜春院后门,顺着巷子一路小跑,远远看到街口一队兵丁
跑过,做贼心虚的他自不敢向前,看旁边一间小院挂着红色灯笼,门扉上截吊
起,其后隐约看红裙闪动,他一头就扎了进去。
门后是一红裙女子,年不过花信,明眸皓齿,容颜娟好,见突然闯进人来
也不慌乱,仿佛见了熟人,轻启朱唇道:「公子您来了,请屋里坐。」
朱厚照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走进了屋里,屋内空间不大,只
有内外两间,收拾的倒是干净,堂屋内摆着几个果盘蜜饯,都是寻常小吃,瞧
着里面似是卧房,盘着半截火炕,铺着一床蓝布棉被。
屋外那女子见朱厚照进了屋子,便摘下了门外灯笼,轻轻将门扉掩上,却
不知刚合上门扉,心急火燎的丁二爷就一阵风地窜了过去。
女子轻移莲步,随着进屋,却瞧见朱厚照端着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地灌着
凉茶,不由惊呼:「公子爷,那茶凉了,奴家给您换壶热的。」
朱厚照摆手示意不用,一口气灌了半壶茶水,才把气息喘匀,一屁股坐在
凳子上,道:「多谢这位姐姐了。」
「公子到这来是看得起奴家,谈什么谢。」女子笑盈盈的坐在朱厚照身旁
,口吐幽香问道:「公子贵姓?」
「我姓朱,姐姐呢?」女子身上香气醺得朱厚照脸红心跳。
女子启齿轻笑:「奴家嘛,姓刘。」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唠起家常,朱厚照家世简单,爹死娘不亲,留下偌大
产业,两个舅舅成天从自己家里往外捯饬东西,家里老管事欺负自己岁数小,
还老拿辞职要挟自己,说得多了,这位爷都开始抹眼泪了。
女子怜惜之心大起,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块香帕,递给朱厚照擦眼泪,软语
宽慰。
少年性子易开解,抹抹眼睛,朱厚照打了一个哈欠,刚才贪杯,东阳酒属
实没少喝,此时酒意上涌,有些昏昏欲睡,「姐姐,我困了。」
女子一笑,牵着他的手进了内室,帮他脱下衣物,朱厚照在宫里被人伺候
惯了,此时浑浑噩噩也没在意,赤身上炕,裹着棉被躺了下去。
待那女子将他的衣服在竹熏笼上挂好,看他已然悠悠睡了过去,女子抿唇
一笑,也解了袄裙,身上只着了一个大红肚兜,浑圆雪臀和胯间乌黑毛发尽显
无遗。
女子掀开棉被,挨着朱厚照躺下,抚摸着他那清秀又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
,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朱唇如雨点般在朱厚照额头、眼角、唇边
亲吻。
朱厚照睡得迷迷糊糊,只觉靠在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身子上,慢慢睁开双
眼,迎面的是一张春意盎然的娇靥。
「姐姐,你……」
「别说话,姐姐让你舒服。」女子轻咬着朱厚照耳垂道。
一只玉手轻轻摩挲朱厚照结实胸膛,顺着小腹缓缓而下,朱厚照突然觉得
棉被下自己尿尿的东西被一只温暖滑腻的小手一把攥住,身子不由一紧。
女子小手如同游鱼般灵活,在他小腹、大腿内侧和下阴处来回挑动摸索,
几下子他那龙根就直挺挺的翘了起来。
许是宫里营养不错,朱厚照的家伙比同龄人大出许多,女子也是面露异色
,随后咯咯媚笑,玉手拇指食指轻扣成环,加速撸动,白腻光滑的大腿不住磨
蹭着小皇帝双腿。
朱厚照感到阵阵舒爽酸麻,尿意越来越急,「姐……姐,我要……小……
小解。」话还未说完,身子不由挺直,一股热流从鸡鸡流出,喷射在棉被上。
「姐姐,我……我不是……故意……我赔。」小皇帝眼泪都下来了,在人
家床上睡觉,还尿炕了,这也太丢人了。
刚刚拭净双手的女子先是愕然,随后娇笑,食指刮着朱厚照脸颊道:「那
不是尿。」
朱厚照窘迫道:「那是什么?」
女子调整了下姿势,抱着朱厚照的头,玉手再次下探,握住他的肉棒,轻
轻揉弄,慢慢道:「男人的这个器物叫阳根,除了用来尿尿,还能让女人快活
。」
朱厚照枕着丰硕的胸脯,闻着淡淡乳香,感受下身不断传来的快意,说不
出的舒服,「那姐姐也有这个阳根么?」
一阵娇笑,女子牵着朱厚照的手探向自己下阴,「女人的这里叫阴户,也
叫玉门。」
朱厚照在毛茸茸的毛发间没有摸到熟悉的肉棍,只有两片肥厚的肉唇,中
间夹着一条水淋淋的肉缝,好奇的将手指探了进去。
「这里是男人的销魂洞,哎呦,别乱捅,那是姐姐尿尿的地方。」女子猛
地呼痛,两条丰腴大腿将朱厚照探幽寻秘的手掌夹住。
经女子一番挑逗,朱厚照胯下肉棒再度涨大挺立,惊喜道:「姐姐,我这
东西像孙大圣的金箍棒能大能小。」
女子快速撸动几下肉棒,娇哼道:「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
「姐姐不是如来佛,是观世音菩萨。」朱厚照傻傻笑道。
玉手点弄了下跃跃欲试的独眼怒龙,「那本尊者就舍身普度你这小和尚。
」
「怎么个普度法?」
「男为天,女为地,男为阳,女为阴,要想天地交泰,阴阳融合,你说怎
么普度?」玉笋般的手指点着朱厚照额头反问道。
朱厚照登时明了,一个翻身将玉人压在身下,挺着胯下长枪就是猛刺。
「哎呦」、「哎呀」两人同时呼痛,这样冒冒失失如何能扎对地方。
朱厚照这时浑身火热难受,不管不顾又是一挺,还是没有进去,撞得女子
蛾眉轻蹙,阴阜生疼。
「姐姐怎么办?」朱厚照喘着粗气,焦急问道。
「你且躺下,姐姐来。」女子将朱厚照推倒,挺起身躯,缓缓跨伏在他身
躯上,双腿分张,只见她拱起的两片圆滚玉臀之间,露出一片乌黑阴毛,羞处
已经是淫水泛滥,腰身缓缓下沉,将那摇头晃脑的阴茎尽数吞入阴户内。
朱厚照感到自己器物好像被一个温暖湿滑的套子包裹着,宛若无数小手在
不停的按摩,从来没有过的舒畅感觉,让他大呼出声,「舒服,姐姐,我好快
活。」
「啊……真好……姐姐也……嗯……快活。」 女子两片圆滚的玉臀有如
波浪鼓般的急速摇扭,鼻息粗喘的轻哼着。
这样的动作女子能够主动掌握深浅,却是耗力,才过半晌,玉臀扭摇抬坐
的速度缓缓降下,「姐姐累了,你在上面好不好?」
「好。」朱厚照抱着女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紧盯着玉靥,二人性器紧紧
贴在一起,却一动不动。
女子闭眼却没等到意料中的狂风骤雨,睁眼看少年瞪大眼睛瞅着她,羞怒
地一拍他的屁股,「你是死人啊,快动一动啊。」
「怎么动?」朱厚照无辜问道。
「屁股抬起,大力落下,嘶——,对……就这样……力气再大些……啊…
…」在女子指导下,朱厚照挥戈猛进,女子挺臀向迎,肌肤撞击声越来越响亮
,女子呻吟声也越来越大。
「啊……人小鬼大,嗯……真好……够劲。」香舌轻舔着朱唇,女子双腿
紧紧交叉在朱厚照后腰,带动着他向自己更深处挺进。
朱厚照感到胯间涌至全身的舒爽感越来越强烈,「姐姐……我又要尿了…
…」
「忍忍……再忍忍,来……摸姐姐……的……奶子。」女子一把扯掉身上
最后一片遮羞布,露出一对又圆又大的玉兔,浪叫道。
依言而为的朱厚照感受着滑腻松软的手感,和胯下温暖紧裹的快感交织,
「不行了,姐姐,我要尿了……忍不住了。」
「尿吧,尿到……姐姐……花心里,我们……一起……啊……」女子艳媚
的娇靥泛起一阵粉红,紧紧抱住身上的朱厚照,感受他身上一股股热浪不住喷
洒在自己小穴深处。
朱厚照一头埋在那对高挺玉乳里,额头细汗和白腻胸脯的汗珠混杂在了一
起。
他二人水乳交融,如胶如漆,却浑不知外面不远处打得昏天黑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京一夜(二)
几十个衙役兵丁被十几个锦衣卫举着绣春刀鞘抽得满地乱滚,连滚带爬地
往宜春院后门涌了回去。
两个华服少年被几个恶奴簇拥着正从后门出来,一见这场面暴跳如雷,年
岁大的那个少年拽着一个总旗官的脖领子,大骂道:「几十个人打不过十几个
,你们都是废物么?」
那个总旗惶恐道:「小侯爷息怒,他们……」咽了口吐沫,为难道:「他
们可都是锦衣卫啊。」
「锦衣卫怎么了,打回去,出了人命小爷我扛着。」这少年就是寿宁侯张
鹤龄的儿子张宗说(音通「悦」),今晚上约了几个小伙伴喝花酒,结果没叫
来陪酒的女妓,自己的手下反被打折了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是没把老张
家放在眼里啊,带了兵马司的人缉凶,结果人都堵住了,愣是被行凶的人犯跑
了,这怎么能叫小侯爷不发火。
他身边的少年是建昌侯张延龄的儿子张宗俭,年岁小还比较怕事,劝解道
:「哥,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真出了人命不好交待。」
「怕什么,当今皇上是咱们表兄弟,表少爷打死几个家奴怎么了。」张宗
悦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总旗,「倒是五城兵马司,缉凶缉不到,打架还不是人对
手,呸,连鸡肋都不如,留着他们有什么用!」
那个总旗脸上一阵发烧,大喊一声:「弟兄们,小侯爷发话了,打回去。
」
五城兵马司是六品衙门,官职不大权力不小,掌管京城内外的治安、火禁
及疏理沟渠街道等事,相当于现在的市容环卫、城管、公安、消防综合体,成
立之初也是一心为公,从业为民,街坊邻里有个大事小情一呼即应,分文不取
,可沦落到现在就差官匪一家了,平日街上收保护费没少被锦衣卫欺负,早憋
了一肚子气,可人家天子亲军身份在那摆着,敢怒不敢言,如今有人撑腰,新
仇旧恨正好一起了,揍他丫的。
这帮锦衣卫刚刚活动完筋骨,正想回去向上司请功,忽听嗷唠一嗓子,那
帮子衙役兵丁又突然打了回来,日头真打西边出来了。
当先一个锦衣卫往拳头上吐了两口吐沫,没挨够打,爷们成全你,对着迎
面一个衙役就是一记冲天炮。
没想那衙役躲都没躲,任由那拳在自己脸上开花,拦腰抱住那锦衣卫大力
一扳,锦衣卫一个跟头摔倒,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另一个兵丁不知从哪寻
摸一块砖头对着自己脑袋就拍了下来,当时这倒霉鬼就昏死了过去。
按说这帮锦衣卫都精擅小巧擒拿,最适合在这巷子里群战,只不过没想到
一直窝囊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突然「男人」一把,让人很不适应,还没反应
过来就被人潮湮没,只剩下挨打的份。
「废物。」张彪狠狠骂了一句。
「接着上。」丁寿在旁令道。
「是,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唤人来接着收拾他们。」张彪一抱拳扭身撒
腿就跑。
我刚才话没说清楚?看着跑得没影的张彪,丁寿心中寻思,再抬头看一帮
子红着眼的衙役兵丁冲他过来,冷笑一声,径直迎了上去……
*** *** *** ***
爱怜地轻拍着枕在自己胸脯上的朱厚照,女子将一个红纸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朱厚照打开红纸,里面是一枚永乐通宝。
「你还是童男子,按规矩该给你包个大红包的,」女子脸上泛起一丝哀愁
,「可最近生计不好,只有委屈你了。」
朱厚照不懂为什么给他包红包,可却听出来女子缺银子,赤身跳下床,拿
过自己衣服,里里外外翻出在宜春院里没赏出去的银子,只有个几十两,不好
意思道:「姐姐,我只有这些,回头再给你送些来。」
「太多了,太多了。」女子惊呼道,看朱厚照光身站在地上,忙掀开被子
,「地上凉,快上来。」
朱厚照笑嘻嘻的应声准备上炕,忽听外面门扉响动,有人推门进来,大声
喊道:「家里的,我回来了。」
「是谁?」朱厚照惊疑不定。
「我男人。」女子轻笑道。
「你有丈夫?」朱厚照很是惊恐,他再不通世事,也知道按照《大明律》
逮到通奸的可以直接砍死不犯法的,何况这位爷满脑子都是《水浒》里面武松
斗杀西门庆,石秀智杀裴如海的桥段,一骨碌爬起身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
服。
「你慌些什么?」女子虽惊讶,还是帮着他穿衣服。
能不慌么,我是奸夫,你是淫妇,要是被人捉奸在床,他这个皇帝真要遗
臭万年了,也不顾穿戴整齐,朱厚照掀开窗户就跃了出去,七尺多高的墙头,
这位爷从小习武,绝不在话下,纵身一跃,手扳墙头,一个翻身就落了下去。
一个白面汉子紧接着就进了屋,见自家女人光着身 子站在地上,诧异道
:「你在做什么?」
「刚送走一个客人。」女子面色古怪。
「客人?」男人扭头看看,「我怎么没撞见?」
「怕被抓奸,从这边走的。」女子一指窗户。
「抓奸?」男人失笑,「他不知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怕是不知道。」女人摇摇头,轻叹了一声,「这是他给的银子。」
「这么多!」男人眼里都是星星。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女子慢慢穿戴衣物,问道。
「别提了,锦衣卫到处设卡盘查,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男子喝口凉水
,继续道:「咱这巷子里锦衣卫和顺天府兵马司的人打得一团乱,人躺了半条
巷子,我得空才跑回来。」
「这么乱?」女子取出饭菜,摆在桌上,不敢相信地问道。
男子点点头,拍了拍朱厚照留下的银子,「原以为京城里好讨生活,却也
不易,既然已经有了盘缠,咱们还是回大同吧,熟门熟路的,我二人弹琴卖唱
,也好过这皮肉生意。」
女子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那个少年虽说改日回来,谁知那是不是个托辞
,也许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 *** *** ***
小巷内,衙役兵丁连同一帮恶奴都已躺在了地上。
张宗悦兄弟惊恐地看着不断走近的丁寿。
「呔,你这恶徒,我乃寿宁侯之子,你敢把我怎么样!」张宗悦哆嗦着身
子,色厉内荏地喊道。
「啪」的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张宗悦不敢相信,指着丁寿,「你……你敢……打我
?」
「啪」反手又是一记,皇上丢了,自己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因
为这个小王八蛋,丁二爷打定了主意,除非皇上从天而降,不然就直接抽死这
小兔崽子。
撸胳膊挽袖子,丁寿准备大发神威,左右开弓之际,忽听身后「扑通」、
「哎呦」两声,扭回身去,眼睛不由瞪大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北京一夜(三)
京城西郊。
白少川带着一队番子寻找着正在女人身上快活的朱厚照。
「三铛头,为何要把搜寻城内的差事交给锦衣卫?」计全不解问道。
白少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京城内人员复杂,盘根错节,锦衣卫的身
份更好办差。」
「可城外太大,东厂的人手不够啊。」计全诉苦道。
「二人一组,四散分开,有事用焰火联络。」白少川下完令,便展开身形
没入夜色。
一片密林,两名乞丐捧着一堆干柴,快步前行。
一个说道:「你倒是快点,好不容易逮到的人,要是晚了,连口汤都喝不
上。」
另一个应道:「知道了,你说这钱舵主要是早点来该多好,咱们的日子早
过的这么舒坦了。」
二人边说边走,没留意头顶上手扶树杈的白少川一双剑眉轻拧在一起。
一间破落的山神庙,点着几堆篝火,聚集着有百十来个花子,嗷嗷鬼叫,
中间的杂草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几圈叫花子,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与叫
花子不相符的白嫩肌肤一闪而过。
原本供着山神的台座上,箕座着一个黑脸乞丐,歪着脑袋看中间那帮大呼
小叫的花子,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他身边一个乞丐手中竹竿用力敲了敲地,「静一静,让钱大哥得头筹。」
那帮子乞丐分成两边,露出中间被大字型绑住的少女,少女拼命挣扎,散
乱长发披散在脸上,嘴上被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脏布堵住,发出「呜呜」的
声音。
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沾了不少泥灰,不大的鸽乳上有几处青紫掐痕,两条修
长玉腿奋力蹬动,勾勒出无比动人的肌肉线条,看得周围乞丐眼睛发直,嘴巴
发干,定力差的已经开始自渎。
黑脸乞丐缓缓走近,得意狞笑道:「小丫头,识相的听话,以后就留你专
门服侍咱们爷们,要不然大家伙乐完了把你送到窑子里。」
随在他身后那个乞丐提醒道:「钱大哥,这娘们身上有功夫,怕是在窑子
里不安分。」
「那就按在浙西的办法,挖了双眼,挑断脚筋,扔到街上要饭,这副可怜
模样肯定能讨不少钱。」黑脸乞丐冷笑道。
「那敢情好,正好晚上还可以接着陪弟兄们快活。」一个精瘦乞丐嘿嘿淫
笑,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一只白嫩秀美的脚掌,吐出舌头不住在上面舔舐,
粗声喘道:「钱大哥,您快点上,兄弟可快憋不住了。」
乞丐们哄笑,一个麻脸小乞丐突然一声惊呼,一股白浊液体画出一道弧线
落在少女还在扭动的平坦小腹上。
「小麻子,你跑马了,今晚上没你的份儿了。」乞丐们嘲笑道。
小乞丐狠狠呸了一口,往庙门口走去,刚到门前,突然庙门被大力弹开,
小乞丐当时便被弹起,震到角落里昏了过去。
众叫花子大惊,见庙门前一位白衣青年手摇折扇,长身玉立。
白少川冰冷的眸子在庙内一扫,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显然不是他想找的
人,略感失望,转身欲走。
一个乞丐忽然淫笑道:「好俊俏的小子,要是卖到堂子里,怕是能成个红
相公。」
另一个应和道:「没错,你看那脸蛋儿,瞧那身段,还有那皮肤,比地上
这娘们还要勾人,钱舵主,今晚上这娘们归你了,老子睡这兔爷了。」
「我也是。」「我也是。」瞬时间倒是有一多半人改变了口味。
那位钱舵主没有多言,刚才这年轻人进门露的一手功夫,显是个硬点子,
他不想无谓多树强敌,可是若由这人离开,今日所为泄露出去,涂大勇那老鬼
绝饶不了他。
正在犹疑不定时,却见那年轻人突然止步回身,展颜一笑,他从没想到一
个男子竟可以笑得如此妩媚,不由一呆,赶忙整肃心神,「丐帮大信分舵舵主
钱广进请教阁下姓名。」
白少川一振衣袖,潇洒地回了一礼,嘴角轻扬,「东厂三铛头白少川取诸
位性命,还请海涵……」
*** *** *** ***
乾清宫外,亮如白昼。
两排内侍宫娥高举宫灯,分立两侧阶陛,张太后端坐高台,面罩寒霜,身
后侍立着司礼监诸位大珰,幸灾乐祸地看着下面跪候的刘瑾等人。
「刘瑾!」张太后冷声喝道。
「奴婢在。」刘瑾应声拜伏。
「先皇和哀家念着你们几个多年来侍奉东宫,薄有微劳,让你们个个执掌
重权,可你们却不思感恩,反把皇上给弄丢了,还有什么话说?」张太后的话
语中透出浓浓怒意。
「奴婢有罪。」刘瑾等人伏地请罪。
张太后冷哼一声,司礼监掌印王岳俯身道:「太后明鉴,宫内有些小人借
近幸之便导皇上饮宴观游,朝臣对此多有物议,此番若不加以严惩,以儆效尤
,怕日后此风愈演愈烈,有损皇上声名。」
未待张太后开言,刘瑾叩首,道:「只消平安寻回皇上,奴婢杀剐存留,
全凭上意。」
司礼监首席秉笔范亨冷笑道:「怎么寻?」
丘聚怨毒地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厂卫九城大索,相信不消多时便可
觅得圣踪。」
秉笔太监徐智嗤笑一声,「宫外传来消息,四九城如今鸡飞狗跳的,还是
没寻到皇上踪迹,若是东厂还由王公公执掌,怎会如此没用。」
「好了,当务之急是寻回皇上,说这些没用的事作什么。」太后不耐烦打
断道。
怎么没用了,我的太后哎,大晚上我们几个不睡觉的给刘瑾上眼药,不就
是想着把东厂拿回来,范亨心中叫着屈,猛然瞥见一个小太监往这里探头探脑
地偷看。
「太后在此,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拉下去。」范亨一指小太监喝道。
「太后饶命,范公公饶命。」小太监不等侍卫近身,就往地上一跪,不住
磕头求饶,「是魏彬和马永成二位公公回来了,奴婢过来报信。」
太后猛地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喜道:「皇上回来了!」
小太监一脸茫然,「没见到皇上。」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
「唤他二人上来。」太后寒声道。
魏彬二人一看眼前阵势,就知道大事不好,慌忙跪地行礼。
「奴婢拜见太……。」
「皇上在哪儿?」太后不等二人说完,便焦急问道。
哪知一听这话,二人脸上尽是惊恐之色,「皇上还没回来?!」
他们两个自不会说在青楼里和寿宁侯府起了冲突,最终走散,只说途遇丁
寿,皇上让他们先回来,二人不敢抗命才自行回宫。
「就是说你们不知道皇上而今在哪儿?」太后眼帘低垂,冷笑问道。
二人摇头,「奴婢不知。」
「拉下去,廷杖伺候。」张太后衣袖轻挥。
大汉将军按住二人,询问道:「太后,打多少?」
「打到皇上回来为止。」
「太后饶命啊!」「饶了奴婢吧!」二人惨叫着被拖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北京一夜(四)
跪着的几人眼色交流,太后杀心已动,今日怕不能善了。
「貌似那丁寿也是刘公公的人吧?」王岳负手轻笑。
「丁寿与瑾同为皇家效力,王公公意欲何指?」刘瑾跪直了身子,对视王
岳。
「当面吵来吵去,你们眼里可还有哀家?」张太后一拍扶手,喝问道。
二人连忙告罪,张太后起身焦急地来回踱步,「不能再耽搁了,令顺天府
一同寻找。」
王岳躬身领命,还没待他离开,又有一个小太监快步前来,「太后,皇上
回来了。」
丁寿亦步亦趋地跟着朱厚照乘坐的步辇,一溜小跑向乾清宫奔来,到了近
前,又十分狗腿地抢上前扶着朱厚照来到宫前。
「儿皇问母后安。」朱厚照走得很有帝王范儿,一步三摇地缓缓踱步上前
。
「臣丁寿拜见太后。」
太后见他完好无恙,悬起的心才放下,随后一阵恼怒,「皇上,大晚上的
你去了哪儿啊?」
「母后,儿皇去了……那个……」朱厚照期期艾艾,有些神思不属。
「太后,皇上今日微服出巡,结识了几个进京赶考的都下士子,与他们飞
觞赋诗,以文会友,误了时辰,害得您老人家挂念,实是臣思虑不周,还请太
后责罚。」丁二爷什么脑子,半点不提在哪儿饮酒,只往和什么人在一起上引
。
果然,太后好奇问道:「士子?都是些什么人?」
丁寿没义气的将那几位的名字身份交待个干净,幸好这几位小爷除了焦黄
中都是刚刚进京,没来得及弄出什么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事,名声还没
臭大街,太后一听都是宦门子弟,皇上与之结交也不算失了身份,将来这些人
入仕为官,也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明朝皇帝爱才,也喜欢培养人才,现在巡抚陕西的都御史杨一清,从十一
岁到三十三岁一直跟在成化帝身边;另一位刘鈗,八岁时就被宪宗封为中书舍
人出入宫闱,宫里的大门槛对一个八岁小屁孩来说绝对是个坎儿,杨一清就常
拎着这倒霉孩子进进出出,朱见深又怕刘鈗小,再把进宫牙牌给摔坏了,破例
给他换个银牌;如今的大学士李东阳,当年就曾被景泰帝抱在膝盖上喂糖吃,
有这几位珠玉在前,朱厚照今天除了偷跑出宫外,还真就没办什么错事,当然
前提是他连赌带嫖的事没人知道。
太后点了点头,「还算自重身份,没和贩夫走卒厮混到一起,但一朝天子
,身系宗庙社稷,不可再做此等轻率之事,今后在宫中读书自省,不许再私自
出宫。」
「儿皇遵旨。」朱厚照规规矩矩点头答应。
张太后站起身,今天折腾了大半夜,耽误了就寝,她早就顶不住了,现在
事情都处理完毕,赶紧上床补觉才是正经。
「太后,」王岳见太后要走,连忙低声道:「皇上年少冲动,难免会受身
边人蛊惑,今日若不严惩几人,日后恐有宵小争相效仿,再度引诱万岁出宫。
」
张太后低头思索一番,对着还跪着的刘瑾道:「刘瑾……」
「奴婢在。」
「这娃儿是你东厂的人,你说怎么惩办?」张太后抛出一个问题。
刘瑾看了丁寿一眼,丁寿眼巴巴的一副可怜相望着这边,老太监不为所动
,恭敬奏道:「虽非诱导出宫主谋,但其不知轻重,教唆万岁夜游,重杖一百
,以示惩戒。」
牟斌何等功力,廷杖三十就在诏狱里爬了旬月才能用屁股着地,一百廷杖
,这是让我死啊,「太后,万岁,可怜可怜微臣,饶命啊!!!」丁寿真被吓
住了。
「母后,出宫是儿皇的主意,丁寿只是半途偶遇,实不管他的事。」朱厚
照赶忙求情。
「一百廷杖,太多了吧?」张太后再不懂朝事,也知道廷杖能打死人的,
这小子平日里没少逗自己开心,真把他打死了,可有点舍不得,「就打五……
三十吧,魏彬和马永成也别再打了,教训一番也就是了。」
「儿皇恭送母后。」朱厚照眼看着太后乘坐的步辇远远离去,转身对刘瑾
道:「老刘,过来背我。」
刚刚起身的刘瑾一愣,朱厚照眼睛一翻,「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这是老奴的福气,自从皇上长大后,许久不让老奴背了。」
刘瑾边说,边蹲身弓腰,摆好架势。
朱厚照将两臂向他肩头一搭,刘瑾两手一托,将小皇帝背上身子,一步步
走上乾清宫陛级,在司礼监诸位大珰的羡慕眼神中步入宫内。
「小人得志。」范亨呸了一口,凑到王岳近前,道:「王公公,刚才为何
不再加把劲,给太后拱点火,顺带收拾了刘瑾?」
王岳冷冷地看了眼阶陛下站立的张永等人,拢了拢袖子,举步就走,几大
秉笔太监紧紧跟随。
「当事的那小子才受了三十廷杖,受牵连的刘瑾还能有什么责罚?」王岳
冷哼道。
「刘瑾本意要丢卒保车,没想到太后心软,便宜了那小子!」徐智忿忿不
平。
王岳脚步不停,摇头叹道:「你们啊还真是不如刘瑾,在宫里这些年还没
琢磨透太后心思,一开始太后就没想严办那小子,刘瑾不过以退为进,把这人
情让给太后和皇上而已。」
几个人一愣,秉笔太监李荣问道:「王公公,这话怎么说?」
「太后管那小子叫什么?」王岳问道。
徐智迟疑了下,不确定地说道:「好像叫」娃儿「吧。」
「娃儿者,少不更事,即使有错也情有可原,」言及此处,王岳一阵冷笑
:「咱们在司礼监养尊处优,耳目闭塞,刘瑾已经不声不响在宫里又布置了一
颗暗棋,还是萧老公精明啊,明知今夜无功,压根就不蹚这趟浑水。」
范亨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有此机会,今夜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东
厂提督惯例应该由司礼监二号人物的首席秉笔太监担任,要问这批人里谁最想
让刘瑾倒台,范公公认第二,绝没人抢第一。
王岳猛地驻足,「算了?哪有那便宜事,爷们宫里使了劲,朝堂上可还没
发力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京一夜(五)
乾清宫,暖阁。
刘瑾惊讶地看着朱厚照高高肿起的脚踝,「皇上,这是怎么弄得?」
倒霉催的,朱厚照抽抽鼻子,以他的功夫从墙上翻下来是四平八稳,谁想
到巷子里地上躺了一群人,他一脚落在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身上,那个倒霉
鬼一下被踩折了腿,正德皇帝也被崴了脚。
刘瑾手指轻轻一碰伤处,疼得朱厚照嘶地倒抽一口凉气,「老奴这就唤太
医来。」刘瑾很是不放心。
「别唤太医。」朱厚照脱口唤住刘瑾,这事怎么跟太医说,睡人老婆,结
果被人家男人堵屋子里,翻墙的时候又把脚崴了,桀纣之君也没干过这么丢人
的事吧。
见刘瑾惊讶地看着他,朱厚照一脸窘色,「朕不想让母后知道,不然又该
挨罚了。」
刘瑾一副了然之色,「老奴去请太医院新晋太医梅金书来,他是丁寿举荐
的,嘴巴严得很。」
「丁寿?今日代朕受过,委屈他了。」貌似是他强拉着人家闲逛,人家陪
吃陪喝陪玩,临了还挨一顿板子,朱厚照心里真过意不去。
「能为万岁爷受过,是他的福分。」刘公公看得很开,安慰朱厚照道:「
万岁稍待,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一见刘瑾出来,宫外正交头接耳的谷大用几人连忙上前,「刘公公怎么样
,今天的事算过去了么?」
「今天的事儿过去了,明天还没开始呢。」刘瑾一摆手,止住他们发问,
冷声道:「咱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宫,你们马上着手几件事。」
「张公公,把今日乾清宫当值的人都料理了。」
张永一愣,「为何?」
谷大用不耐地解释道:「张公公,这不是明摆着么,你前脚封宫,后脚司
礼监就得了消息,乾清宫内有司礼监的内线。」
「那最多也只一两人,何必枉杀无辜?」张永皱眉道。
「咱家没那个闲功夫一一甄别,」刘瑾脸色阴沉,轻轻吐出几个字:「宁
可错杀,绝不漏杀。」
「你们两个,把厂卫人马都收回来,夤夜罗织朝臣勋戚罪状,交给朝中咱
们的人,以备明日之用。」刘瑾又指着丘聚二人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谷大用迟疑道:「这么大阵仗,明日祸事会有多大?」
刘瑾抱肘望天,得意地笑道:「文官们常说福祸相依,是福是祸还不一定
呢。」
几人心领神会,跟着一笑,全都自动略过了正挨廷杖的丁大佥事。
*** *** *** ***
午门。
丁二爷被拖过来行刑的时候,正看到被打得晕死过去的魏彬、马永成被拖
走,二人拖行留下的血痕触目惊心。
看了看周遭摩拳擦掌的大汉将军,丁寿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强充好汉道:
「哥儿几个,咱们都是在一个衙门混饭的,手下留点分寸,别花了爷们屁股。
」
领头执刑的是个锦衣卫千户,嘿嘿一笑,俯下身子道:「丁大人放心,小
的们心里有数。」
丁寿觉得这高大汉子眼熟,凝视了一会儿,突然醒悟:「你是随我出使朝
鲜的,叫做杨……」
「卑职杨玉,难得大人还记得。」杨玉贴近丁寿耳边,低声道:「莫说刘
公公进宫前早有过嘱咐,便是冲着大人用体己钱犒劳弟兄们的心意,小的们也
不会委屈了您老。」
丁寿听出别意,「督公早就嘱托过了?」
杨玉点点头,「刘公公进宫前曾虑及会有人受罚,嘱咐行刑时不可伤了筋
骨。」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这老太监没想到的么,丁寿满腹牢骚,「刚才那二位
是装的?」
「他们?」杨玉咧嘴一笑,「刘公公说给留口气就成。」
得,那二位不趴几个月是站不起来了,丁寿点了点头,「动手吧。」
几个锦衣校尉上前将他手脚绑定,随后二爷感觉下身一凉,他那善加保养
的白嫩嫩屁股就暴露在了清冷月光之下。
「哎哎,打就打吧,怎么还脱裤子?」被一帮大男人盯着自己屁股看,这
又不是澡堂子,丁寿可没这恶趣味。
「大人见谅,臀上伤口结痂若是和衣服黏在一起,怕是不便医治。」杨玉
陪着小心解释。
「伤口!还要见血啊?」
「挨了廷杖哪有不见血的。」杨玉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一挥手:「行刑
。」大晚上的,没那闲工夫陪这位爷磨牙。
「等等,话还没说清楚呢……」丁寿仰着脑袋,渴求答案,身后的栗木廷
杖已经高高举起,挽了一个漂亮的杖花,挂着风声「呜」地落下。
「啪」地一声,丁寿感觉屁股麻酥酥的,不疼,这声势惊人的一杖比起他
往身上拍蚊子的巴掌重不到哪儿去。
噼噼啪啪,一杖又一杖,丁二爷眯眼抱着长凳,就当是敲背了,哦不,敲
臀,话说廷杖也是资历啊,不见那些科道言官的愣头青,成天牛逼哄哄地找茬
骂皇帝,不就是为挨顿板子,只要打不死,立马成为天下名士,士林仰望,咱
能不能也成为那样的存在,仔细想了下,又觉得够呛,导皇上夜游,估计那帮
穷酸只会说打得好。
正当他思维无限发散之际,十杖已过,又换了一批人行刑,借这个空当,
杨玉苦着脸又凑了过来,「大人诶,演戏也得走个全场,这都见红了,您老能
不能随便嚷几嗓子,也让小的们好交差呀。」
「见红了?」丁寿强扭回身,一见自己血肉模糊的屁股,气运丹田,「嗷
——」地一声惨叫,直接将杨玉吓了一跟头,那几位接班的行刑校尉手中廷杖
「铛啷啷」落地。
四层境界的天魔真气,在丁大人忘形地鬼哭神嚎下,穿透三大殿,响彻了
半个北京城,无数人从美梦中惊醒,不知多少正埋头造人大计的爷们被吓萎了
过去,直接影响了正德元年的北京人口增长。
仁寿宫外,在宫娥搀扶下刚刚步下步辇的张太后面色一变,怎么叫得这么
惨,今日廷杖下手很重么,三十下是不是打多了,连忙传令身边道:「传哀家
懿旨,不管打了多少,剩下的廷杖都免了,快去快去。」
乾清宫内,抱着红肿脚踝的朱厚照感动得热泪盈眶:「丁爱卿,苦了你了
!」
正凑在一起的几位太监也听到了这惨叫,谷大用皱了皱眉,「不是嘱咐他
们别下重手么,难道杨玉他们几个抗命了?」
丘聚冷冰冰说道:「他们不敢。」
刘瑾侧耳倾听,没有声音再传来,哂然一笑:「怕是见血吓着了。」
「这位四铛头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竟害怕见血?」张永奇道。
「有些人不在乎别人流血,却怕见自己的血。」刘瑾随手转了转小指上的
翠玉戒指,轻轻笑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祸福相依
翌日,奉天门早朝。
「老臣张懋代五府、六部诸衙门合词上疏:自古人君,未有不以忧勤而兴
、骄佚而败。太祖高皇帝百战而得天下,深惧后世溺于宴安,故作《皇明祖训
》。近来忽闻陛下宴闻之际,留心骑射,群小杂沓,径出掖门,游观苑囿,纵
情逸乐。卫生之害,积于细微;衔橛之危,起于所忽,不可不慎。
万岁天纵圣明,想初时定无此心,必左右近侍引入非道,陛下不察而误蹈
。臣等实为寒心。况去岁以来,灾异迭见,若再从事迭乐,何以感动天心!」
老当益壮的英国公张懋声若洪钟,响彻朝门。
一篇奏疏念完,正德却没有回应,张懋抬头去看,见小皇上捏着一枚铜钱
,怔怔出神。
张懋忍住气,重重咳了一声,才把魂游天外的小皇帝给拽了回来,「老国
公言辞恳切,情真意浓,这封奏疏朕收到了,就这样把。」
什么叫就这样吧,这就完了?张懋加重语气,奏请道:「臣请陛下亲贤臣
,远小人,摒弃群小,以正朝纲。」
「这个……」正德正在为难之际,突然有一人出班请奏。
「微臣兵科给事中张龙弹劾英国公张懋:英国公世承国恩,执掌兵权,不
思报效,反剥削士卒,侵占京营兵役,逞一人之豪侈,臣请严治其罪。」张龙
将一笔笔证据列出,言之凿凿,就差把老头儿穿开裆裤时候犯的错给抖搂出来
了。
「万岁,臣……」张懋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剥削士卒、奴役兵丁的事
哪个武官没干,何况他这执掌兵权三十多年的武官第一人呢,可这些事却没法
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这么大岁数了,脸总得要吧。
张懋脸红脖子粗,太阳穴上血管突突直跳,眼看就有突发脑溢血的危险,
朱厚照在御座上笑嘻嘻开言道:「英国公有功于国,老爱卿天性率直,纵有小
错,闭门自省也就是了。」
「老臣谢主隆恩。」满脸羞惭的张懋退回朝班,打定主意回去就闭门谢客
,谁他娘的也不见了。
「众卿可还有事奏?」因某些缘故,正德昨晚失眠了,精神头有些跟不上
。
五府六部的大臣们大眼瞪小眼,刘瑾爪牙明显已经准备好了,谁出头就咬
谁,尊宠在勋臣中排第一的英国公都被怼回去了,谁还去触这个霉头。
首辅刘健在人群里睃了一圈,部堂大员们个个眼神躲闪,老大人心中有气
,就知道关键时候指望不上这些自保的老滑头,向都察院的张敷华点了点头,
张都堂心领神会,向身后的御史里使了个眼色,那帮愣头青想出名都想疯了,
最适合当枪使。
一个愣头青果然跳出,「臣陆昆有本:自古宦竖欲擅主权,必先蛊其心志
。如秦之赵高等。陛下即位以来,宠信阉寺,颠复典刑。太监马永成、魏彬、
罗祥、谷大用辈,共为蒙蔽,日事宴游,上干天和,灾祲数告,廷臣屡谏,未
蒙省纳。若辈必谓宫中行乐、何关治乱,此正奸人蒙君故术。陛下广殿细旃,
岂知小民穷檐蔀屋风雨不庇?锦衣玉食,岂知小民祁寒暑雨冻馁不堪!驰骋宴
乐,岂知小民疾首蹙额赴诉无路!近来夏秋亢旱,江南米价翔贵,京城盗贼横
行,岂可纵情恣欲,不一顾念?伏望侧身修行,摒弃贼永成辈以绝乱源,委任
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
陆昆是张敷华从南京带来的旧部,家里颇有资财,犯不上索贿贪赃,屁股
干净胸中自有底气,奏本尽是煌煌之言,理直气壮。
都没等刘瑾的人跳出来,正德一拍御案,喝道:「朕不知庶民之苦?朕来
问你,一件青蓝布袄价值几何?」
啊?这事书上没说呀,陆昆垂首道:「臣……不知。」
「朕告诉你,其价四钱五分,朕再问你,一丈红绫价值几何?银丝纱一丈
价值几何?细色稻米一石价值几何?猪肉一斤价钱几何?三口之家月用几何?
」
一串问题,陆昆脑袋都要垂到地上了,只是不停地说着「臣……不知」。
朱厚照身子向后,懒散地靠在御座上,「陆昆,你值几何啊?」
「臣不知。」已经完全晕菜的陆昆答道。
「那就等知道了再来做官。」朱厚照没好气地说道。
陆昆闻言瘫倒在地上,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仕途就这么完了。
「陛下,所谓术业有专,御史掌监察之责,只需品行端正,直言敢谏,便
可任职救民,何必强闻稼穑,通晓市井之事。」刘健突然开言。
刚才那人一口一个「岂知」多痛快,就差把我比晋惠帝了,反过来到他儿
这就何必强求,还真是官字两张嘴,朱厚照都被气乐了。
不等他开言反驳,侍立在身侧的刘瑾就冷笑道:「适才陆大人直斥圣上,
句句诛心,自己却半点不晓民间疾苦,不解民生何谈救民倒悬。」刚才陆昆弹
劾虽没捎上自己,可若是把这些人都贬谪了,刘瑾单枪匹马的跟谁玩去。
刘健捋髯,斜睨刘瑾道:「御史风闻言事,其职责所在,倒是太祖明训:
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一个「斩」字说得斩钉截铁,二人四目间火花四溅,互不退让。
「刘瑾,朝堂上几时轮到你说话。」朱厚照打起圆场,训斥完刘瑾又对刘
健道:「刘老爱卿,虽有太祖铁牌训令,但自太祖太宗起,此令已名存实亡,
不要在拘泥旧制。」
刘健躬身道:「陛下,先帝大丧未久,近者传闻有群小引诱圣上深夜之际
,广为游乐,若万一果有此事,于谅阴之礼不合,伏望陛下敬天勤民,节财省
役,进贤去佞,赏功罚罪,以使民心可慰。」
朱厚照听到「夜游」之事,脸上已经很不自然,等刘健说完,立刻道:「
刘卿所言,忧国忧民,朕当从而行之。今日无事,便退了吧。」
「陛下且慢,昨夜厂卫扰乱京师,京畿动荡,更有锦衣卫与顺天府和兵马
司人马私相械斗,全失体统,请皇上严查其咎。」御史张禴突然出班奏道。
提起兵马司,小皇上的脚腕就一阵剧痛,冷哼一声对刘瑾道:「老刘,这
事你来说吧。」
「奴婢遵旨。」刘瑾躬身向朱厚照行了一礼,又直起身子朗声道:「昨夜
皇上就此事已咎责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三十廷杖,诸位大人对此可还满意?」
朝臣自是知晓廷杖的厉害,没想到皇上下了重手,互相交头接耳,刘健虽
然纳闷未经安排突然蹦出来的一位,还是恭敬回道:「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
刘瑾微微冷笑,眼神示意。
张禴继续奏道:「锦衣缇骑虽遭重责,顺天府也难辞其咎,臣请治顺天府
尹不敬之罪。」
「啊?」今天只是来打酱油上班的顺天府尹胡富一愣,这里有我什么事啊
,连忙出班大呼冤枉。
刘健皱眉道:「张汝诚,即便顺天府有不当之处,也不至入罪十恶吧。」
张禴得意笑道:「刘阁老此言差矣,锦衣卫为天子亲军,代表天子脸面,
顺天府折损天子颜面,难道不是大不敬么?」
谢迁怒斥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分明是欲加之罪。」
「谢阁老言重了,刘阁老适才曾言御史可风闻言事,何况下官之言千真万
确。」 张禴面对二位大学士,没有半分退缩,转对胡富道:「胡大人以为然
否?」
「皇上,臣……臣……实在不知此情啊。」胡富喊着撞天屈,他哪儿知道
顺天府三班衙役大晚上不睡觉出去跟锦衣卫掐架,有那时间没准还能写出一篇
好文章来呢。
张禴面容一整,「那臣便参顺天府尹昏聩失察之罪。」
「陛下,胡富自执掌顺天府来,兢兢业业,克谨忠心,不应以小错加罪。
」李东阳出班启奏。
「臣等附议。」刘健、谢迁同时上奏。
「臣附议。」三位阁老出面,其他的部堂大臣纷纷出面保奏。
如此声势让朱厚照为难,侧身低声问刘瑾,「怎么办?」
刘瑾看那帮大臣低着头等回音,轻附耳边说了几句,朱厚照听得眉花眼笑
,连连点头。
「众卿所言,朕已知晓,胡富执掌顺天府,执法严明,多有辛劳,虽有过
失,却有功无罪。」
「万岁圣明。」众臣应和。
胡富擦了擦额头汗水,今儿这关算过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祸从天降,自己
是不是该拜拜菩萨,改改家里风水了。
朱厚照话音一转,「然顺天府琐事繁杂,劳心费神,朕体念胡卿辛苦,进
其为南京大理寺卿,即日上任。」
剧情突然反转,众臣还没反应过来,朱厚照就拍拍屁股撤了,只留下震惊
错愕的众大臣和满脸苦色要到南京当最高法院院长的前北京市长。
早朝散去,刘瑾嘴角噙笑,怡然自得的走在御道上。
「刘公公何以如此高兴?」李东阳从身后赶上。
刘瑾略一停步,等着与他比肩,笑道:「咱家为何不高兴,有些人不自量
力打咱家的算盘,结果折进去一个三品府尹,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停步转向李东阳,刘瑾轻声道:「咱家也要劝劝李相,以后和这些人走得
远些,免得把自己也陷进去。」
李东阳捻须微笑:「老夫谢过公公金玉良言,可是公公未免笑得太早。」
「哦?请李相指教。」刘瑾微微眯眼。
「在太后那里能递上话的,可不止司礼监。」
话一说完,李东阳便拱手告辞,留下刘瑾默默思索。
第一百六十章 三女求援
丁府,卧房。
在朝堂上众大臣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梅金书正对着一个烂苹果
般的屁股施医用药。
谭淑贞众女一脸担忧之色地看着丁寿,这位爷被锦衣卫抬回来的时候着实
吓了她们一跳,小长今更是哭晕了过去。
而如今这位当事人正趴在床上,享受着自家徒弟亲手熬制的鸡汤,罗祥的
确是位名师,经他一番调教,长今的厨艺突飞猛进,无良师傅啪叽着嘴吃得不
亦乐乎。
一碗鸡汤喝完,丁寿满意打了个饱嗝,才看见众女忧色和偷偷抹泪的长今
,不由尴尬笑道:「说了不碍事,你们无须挂念,金书,你来说给她们听。」
「世叔伤情看似可怖,却只是皮腠破损,连肌肉都未伤及,行刑之人竟能
将分寸掌握如此精准,殊是不易。」梅大先生啧啧称奇。
听了梅金书的话,众女才算放下心来,这几人都是身世坎坷,谭淑贞、高
晓怜又都是经历过破家之祸的,深知若是丁寿有个好歹,这府中定是天塌地陷
,她们的境遇绝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放心了吧,忙各自的事去吧,长今,再给师父盛一碗鸡汤去。」丁
寿丝毫不以剥削童工为意。
长今脆生生应了一声,端着碗向厨房跑去,她从小受苦,失去亲人后更是
孤苦无依,自从拜了这位师父,周边人对她都是关爱,她是真心希望这样的日
子能永远下去。
「金书,皇上的伤势如何?」等人走净,丁寿转问。
「还好没伤了骨头,静养一阵就无碍了。」 梅金书对这位长辈没有任何
守口如瓶的觉悟。
「那就好,那就好。」丁寿庆幸几句,又拧眉暗思皇上大半夜的怎么从院
墙翻出来,难不成被人当贼了,任丁大人天纵之才,也想不到昨晚上小皇帝糊
里糊涂地失了身。
「老爷,有三位姑娘府前求见。」正当二人讨论小皇帝伤情时,刚刚退下
的谭淑贞又来通传。
「姑娘?还三个,叫什么名字?」丁寿趴在床上随口问道。
「领头的姑娘姓顾,还有二位姓郭。」
「她们怎么来了?快请。」丁寿又扭头对梅金书一番交待。
三女在谭淑贞的引导下,穿过层层院落,顾采薇虽说也是出身豪富,仍是
惊讶于财神府的奢华布置,出身草莽的郭氏二女更是不用说了,郭依云恨恨说
道:「贪官污吏,不知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建成这么大的宅邸。」
「二妹休要胡说。」郭飞云申饬妹妹一句,现在又不是在白云山劫富济贫
的时候,何苦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莫说姐妹二人还有求于人,只怕连顾
采薇都要平白得罪。
郭飞云向谭淑贞告罪道:「舍妹口不择言,还请恕罪。」
「奴婢当不起。」谭淑贞欠身回礼,「这府邸也是万岁爷近些日子才赏赐
下来的,与老爷并无关系。」
「这位姐姐说的不错,这宅子原先的主人是邓通,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女
婿。」顾采薇帮着解释。
「还不是仗势敛财。」郭依云不服气地嘟囔道。
「据婢子所知,这邓通经商还算公道。」谭淑贞伸手虚引,将三女引到抄
手游廊,继续道:「其实钱财本无对错,只要取之有道,豪富亦非罪过。」
谭淑贞房前止步,「老爷身体不适,只能在后宅见客,劳烦诸位了。」
「好大的官威。」郭依云不屑冷哼道。
「住嘴。」郭飞云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你若再胡言乱语,立刻就与我回
去。」随后跟着顾采薇进了房间。
郭依云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低眉顺眼侍立一旁的谭淑贞,狠狠地一跺脚
,尾随二人进了房间。
房内满是浓浓药味,几女穿过一座镂空疏竹木雕的圆光罩,见内间丁二爷
盖着一条罗衾,要死不活地趴在卧榻之上。
「采薇,二位郭姑娘,小兄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迎客,见谅了。」丁寿病
态呻 吟道。
惊呼一声,顾采薇一步冲上前,「丁大哥,你怎么了?昨日不还无事么?
」
「半夜受了顿廷杖,」丁寿苦笑,又安慰道:「皮肉伤,无碍的。」
「大人此言差矣,廷杖之威岂是血肉之躯可抵,若不精心调理,怕是后患
无穷。」得了嘱咐的梅金书摇头晃脑又说了一大通,许是入了戏,连丁寿听了
都觉得自己屁股保不住了。
顾采薇也被梅金书说的玄之又玄的医理给饶得头晕,但听起来好像伤得很
重,不觉珠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为什么打你?」
「一言难尽,总之伴君如伴虎啊。」丁寿喟然长叹,趁机握住柔荑轻轻拍
了拍。
顾采薇没意识到自己小手已被个大男人顺手握住,只顾抱不平道:「总不
能平白无故错打好人吧,真是个昏……」
「那个妹子,你们三人来有什么事吗?」丁寿连忙出言打断,好家伙,这
小丫头要是在这里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可不是引火烧身么。
顾采薇为难地看着身后二女,螓首轻摇,「没……没什么事。」
郭飞云面露焦急之色,「妹子……」
「二位姐姐,丁大哥身上有伤,不宜轻动,小妹另想办法。」顾采薇近乎
哀求的神情,让郭飞云不好多言。
「采薇,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装可怜的丁寿看几人好像有事相求,不由
好奇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昨日小妹被人气走,一夜都未曾回来,我们遍寻不着,
想着锦衣卫神通广大,能不能帮着寻人。」郭依云没好气道。
「依云姐姐,不要再说了,气走彩云的又不是丁大哥。」顾采薇替丁寿抱
屈。
「他……」郭依云指了指丁寿,到底没把这小子的腌臜事说出来,赌气道
:「府中人都派出去了,还找不到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采薇扭捏地摆弄着衣带,小声嗫嚅道:「小妹还有一个世交,任锦衣卫
镇抚官,可以由他调配人手帮忙。」
「那你怎么不早说,何必来这里求他。」郭依云闻言大喜,上前挽住顾采
薇臂弯,连连催促:「走,我们现在就去寻那人。」
「且慢。」丁寿本是想着三女同来,不好应对,才装出一副重伤的样子,
听闻郭彩云那小妮子跑丢了,这可不是小事,另外二爷的脾性,岂会让那个什
么镇抚官抢了自己风头,一掀罗衾,跳下榻来。
「哎呀!」三女同时惊呼,丁寿为方便上药,未着下裳,急切间忘形蹦了
下来,那涂满五颜六色药膏的屁股也就算了,前面要害处也屌儿郎当地晃悠在
几女面前。
郭飞云姐妹连忙扭身,郭依云还好,未经人事,只是红着脸低啐一声「无
耻」,大姐郭飞云却是方为人妇,初时忙着转身回避,略一回味,才省起那物
事比起自家丈夫竟大了一倍不止,不由心中小鹿乱撞。
顾采薇「呀」的一声慌忙捂住双眼,可又好奇地从指缝看去,丁大哥那奇
怪的物事软耷耷地垂在胯间,不知做什么用的,哎呀,偷看男人身 子,真不
知羞,想到此处,芙蓉女侠的脸颊好似火烧一般。
「失态,失态。」丁寿也是一阵尴尬,忙唤来谭淑贞帮着穿戴衣物。
顾采薇扭过身子,眼神却不知为何忍不住地向后瞟,「丁大哥,你重伤在
身,还是不要轻动吧。」
「彩云姑娘彻夜未归,我又如何安得下心。」穿戴整齐的丁寿走到三女近
前,「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师父,鸡汤来了。」小长今端着鸡汤来到门前,正看到出屋的几人,不
由睁大了眼睛,怎么师父身边又多了几个漂亮姐姐。
「师父有事出去,来不及喝了。」丁寿接过鸡汤,转身递给梅金书,「金
书,你来喝吧。」
看着离去的几人,谭淑贞担心地问道:「梅太医,老爷的伤势无碍吧?」
「本就不是重伤,又施了药,只要不崩开伤口,无事的。」梅金书随口道
,低头嗅了嗅碗里鸡汤,就唇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梅金书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只见小长今噘着小嘴气
鼓鼓地看着他。
「那个小师妹啊,这个鸡汤虽说滋补,但其中若是再添几味药物,更能促
进功效,我这里有几个食补的方子,你可愿学?」梅金书干笑道。
「多谢梅师兄。」长今抿唇一笑,露出脸上两个浅浅酒窝,「我再给你盛
一碗汤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寻踪蹑迹
城外一处树林。
郭依云一指一处空旷道:「就是在这儿,失了小妹踪迹。」
丁寿点了点头,他并没多带人手,只从府中护卫里抽调了十名锦衣卫,唯
一的外援就是正在地上细细寻觅的常九了。
「怎么样?」丁寿深知,若这位子颗领班都查不出来,来再多人手也是无
用。
常九直起身子,左顾右看了一番,飞身而起,攀爬到一株大树上,在树上
翻查片刻,又落到地上。
「大人请看。」常九递上一角红色碎布。
郭飞云惊呼道:「这是小妹昨天穿的衣服。」
「郭三小姐想必当时躲在树上,不愿与姐妹相见。」常九推测道。
「还能查下去么?」丁寿问道。
「既然发现了踪迹,自然可以顺藤摸瓜。」常九很是自衿,地鼠门寻踪蹑
迹的本事,绝不在盗墓倒斗之下。
顺着踪迹一路而行,来至密林深处,眼前情形让众人面色一变,即便不用
常九出马,也可看出此处有一番恶斗,地上树折草伏,狼藉一片,几棵树身上
还有刀剑痕迹。
郭依云不由慌了神,「大姐怎么办?小妹是不是出了意外?」
郭飞云也是六神无主,求助地看向丁寿。
「丁大哥,你在看什么?」顾采薇看丁寿对着一根折断的树干出神。
「这是被人用拳硬生打断的,树干全部开裂,可见此人拳力刚猛,只是…
…」丁寿有些犹疑不定。
「只是什么?」郭飞云姐妹也凑了过来,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从这树干看拳法的发力角度,好似是少林派的三十三路闯少林神拳。」
丁寿皱着眉道。
「少林寺的?!小妹怎么会和少林僧人有纠缠,你一定是看错了。」郭依
云很是不信丁寿的眼力。
「少林弟子遍天下,在京城出现有什么稀奇。」 臭丫头敢跟老子抬杠,
原本也没十足把握的丁寿,一口咬定就是少林功夫了。
「少林寺都是得道高僧,你当都像你一样只会欺负弱女子。」郭依云开始
鄙夷丁寿的人品了。
丁寿有点后悔,当初在遵化就该敲锣打鼓地把这小丫头光屁股的样子曝光
,羞也羞死她了,让她再跟老子犟嘴。
「四铛头说得不错,少林派分支众多,俗家弟子更是数不胜数,京城有少
林高手并不出奇。」常九走了过来。
「这位大人,可发现了什么?」郭飞云还知道有求于人,相对客气得多。
常九一张手,手心中是一枚飞镖,长约三寸,镖身成燕尾形,镖尖上下有
两道血槽。
一见飞镖,郭依云惊呼道:「燕子镖,果然是小妹,她定是出事了!」忧
心小妹安危,钻云燕眼眶登时红了。
「依云姐姐,先别伤心,江湖中用燕子镖的人很多,未必是彩云的。」顾
采薇扶着郭依云肩膀劝解道。
郭飞云拿过那枚飞镖,细细掂了掂,也面露惊慌道:「本门的燕子镖手法
与众不同,分量和尺寸都是特制,很少与人,这确是本门之物,小妹她……」
后话不敢再言。
众人都瞧向常九,常九摇了摇头,道:「显有多人在此争斗,足迹杂乱,
郭三小姐到此失了踪迹,想必……」看了几女一眼,还是继续道:「想必是被
人擒拿掳走。」
几女面色一变,丁寿沉声道:「那就顺着这些人的足迹查下去。」
「四铛头明鉴,这些人分头而行,属下不知追寻哪一路。」常九一副为难
之色。
「那我们就分头去追。」郭依云脱口道。
「对方人多势众,若是你们再落了单,怕又是失手被擒。」略一思忖,丁
寿道:「这些人总不会凭空冒出来,顺着他们来路追下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
仙。」
常九躬身领命。
一行人顺着对方踪迹反溯,竟然又回到了京城宣武门外附近,这里虽非城
内,却有不少百姓依城建屋,南来入京之人多路经此地,遂使此处渐次繁华起
来。
遥看着前方的一排土窑,常九皱眉,「怎么到了窑子里了?」
「窑子?这里也有教坊乐户?」丁寿纳闷问道。
「教坊乐户怎会到这等地方来,升斗小民终日为生计奔波,哪里去得起上
等行院,可人之大欲又抑制不住,便有人勾引无籍丐女,在土窑内私设娼窝,
俗称」窑子「,招揽的主顾都是些娶不起妻的穷苦百姓和酸书生,也有些纨绔
子弟混迹在此。」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丁寿讥笑道,看这附近行人,的确多是穿着粗布
短褐的穷苦百姓,其中夹杂着些脚步虚浮的膏粱子弟,更有一些襕衫都浆洗发
白的文人士子,这些穷酸一见有人注视,立即用袖遮面,好似房子着火一样快
步走开。
「偶尔换换口味,教四铛头见笑了。」常九捻着鼠须讪笑。
「丁大哥,抓走彩云的人在这里么?」顾采薇凑上前问道。
「呃,采薇,前面那处所女儿家去了不方便,我和常九去探探路,你们几
人在此静候消息。」丁寿回身嘱咐道。
土窑前有几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打着绑腿的人正在揽客,其中一个左腮上有
一颗黑痣,痣上还生着一撮黑毛的汉子冲着丁寿二人就迎了上来,「二位爷,
到小的这来看看吧。」
常九故作不耐的挥手撵人,「闪开闪开,都是一些让人玩残了的烂货,休
想蒙爷的银子。」
一撮毛不乐意了,「瞧这位爷说的,」打钉「一次不过七文钱,小的犯得
着为这点小钱儿蒙您老么,我这儿姑娘换得勤,人也长得水灵,有一批昨天才
送到的,包您老满意。」
一撮毛左右看看,又凑近二人悄声道:「那面那几个,他们的娘们都没法
看,就那个高个儿,他窑子里的娘们前两天还在街口要饭呢,浑身上下没四两
肉,想想都硌得慌。」
丁寿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是么?那个人呢?」
「那人的?」一撮毛哂然一笑,「那人的娘们倒是有肉,不知奶过几个孩
子了,奶 子都垂到肚脐眼儿了。」
丁寿二人露出色鬼才有的会心一笑,一撮毛心道有门儿,脸上堆着笑道:
「老规矩,二位爷您可以随便看看,不满意拔腿走人,小的绝无二话……」
第一百六十二章 查访钉窑
一撮毛引着二人到了路边土窑前,一指墙上几个小洞,淫笑道:「二位爷
上眼呐。」
丁寿二人将眼睛凑到小洞,向里看去,这土窑屋顶开了天窗,虽不点灯可
还光线明亮,里面数十个女子涂脂抹粉,不着片缕。
见有人朝里观望,女子们立刻挺胸抖臀,摆出种种撩人媚态,口中还哼唱
着艳曲儿,勾人心魂。
「伸手摸姐小毛儿,赛过羊毛笔一枝,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
。」
「伸手摸姐掌巴中,掌巴弯弯在两旁,伸手摸姐乳头上,出笼包子无只样
。」
「伸手摸姐大肚儿,亲像一区栽秧田,伸手摸姐小肚儿,小肚软软合兄眼
。」
「伸手摸姐大腿儿,好相冬瓜白丝丝,伸手摸妹屁 股边,好似扬扬大白
绵。」
淫词浪语,再配着羞人的各种动作,明明是来寻人的丁二爷,都有些心里
痒痒,一撮毛趁热打铁,道:「二位爷要是嫌看得不真切,可以进去细看。」
丁寿对着常九点了点头,二人叩门而入,那些裸女列队上前,向着二人施
礼。
「二位爷,相中哪个就可以立马上 床快活,七文钱一个时辰,童叟无欺
。」一撮毛敦促道。
擦,相比昨晚上扔了大把银子什么没干的宜春院,窑子里真是经济实惠,
丁寿环视众女,见有几人虽强颜欢笑,眼神中有躲闪之色,便一指其中一女,
道:「选她……」
当的一声,土窑门板突然飞起,杀气腾腾的钻云燕手持宝剑冲了进来,不
顾众女惊呼及窑外人的尖叫奔走,直接用剑逼住一撮毛,喝问道:「说,我小
妹到底在哪里?」
丁寿看了看大发雌威的郭依云,后面跟着一脸戒备之色的郭飞云和不好意
思看他的顾采薇,没好气地叉腰问道:「我说静候消息,你们有哪一句没听懂
?」
顾采薇委屈地眨了眨眼,「丁大哥,不是我……」
「是我,怕是有些人根本就不顾念小妹安危,这节骨眼还有心思和这些淫
妇风流快活。」郭依云冷哼一声,继续逼问一撮毛,「快说我小妹的下落。」
「谁认识你小妹,你个疯婆子,青天白日擅闯民宅,还有王法没有。」一
撮毛硬气地回道。
「你还敢反咬一口!」郭依云柳眉倒竖,宝剑用力,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
血痕,「昨日被你们劫掠的女子在哪儿?」
「什么女子?我这买卖虽说不纳脂粉钱,可也在顺天府挂了号的,你这平
白污蔑,老子要拉你去见官。」
一撮毛理直气壮,气得郭依云七窍生烟,就想一剑先捅他个透明窟窿,郭
飞云连忙拉住她,「二妹,这是京师,不得莽撞。」
郭依云愤愤地将一撮毛丢在地上,「那怎么办?」
郭飞云看向顾采薇,眼神向丁寿那里示意。
顾采薇点点头,「丁大哥……」
「郭二小姐有主见,你问她喽。」丁寿满腹牢骚,找了一块干净地方刚刚
坐下,就被屁股上的伤痛激地跳了起来。
顾采薇上前扶住他,拉着袖子哀求道:「就当看在小妹面上,给拿个主意
吧。」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丁二爷心中不忍,走到方才点了出台的女子面
前,「你可有什么说的?」
那女子张口欲言,身边女子一拉她胳膊,她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说的。」
「你若是被人拐骗强掳,不妨说出来,我等可为你伸冤。」丁寿皱眉,看
这些女子似乎还有顾忌。
「我这是正经买卖,这位爷可别平白污蔑,就是到了顺天府大堂,也自有
人给我做主。」一撮毛倒在地上突然大声喊道。
「原来是借了顺天府的势。」丁寿冷笑。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大人,外面来了一支巡捕营的人马。」门口的锦衣
卫禀报道。
「什么人在天子脚下白日行凶,还不赶快束手就擒?」外面人大声喊道。
郭飞云二女不由握紧了手中宝剑,她们可都是有案底的绿林英雌,如今被
官兵堵到屋里,第一反应就是杀出去。
一撮毛一阵奸笑,「老子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黑白两道哪个不给几分面
子,识相的放了老子,今日权当交个朋友了。」
一挑拇指,丁寿赞了声:「光棍。」面容一冷,厉声道:「亮官服,叫他
们滚。」
「是。」外面的锦衣卫脱去身上罩衫,现出里面的飞鱼服。
只听外面一阵惊叫,「飞鱼服!是锦衣卫!」
「锦衣卫办差,相好的给个方便。」窑外的锦衣卫傲然说道。
外面连声赔罪,接着鸡飞狗跳,比来时还快地消失个干净。
「你……你们是锦衣卫?」一撮毛颤声道,如同白日见鬼,浑身颤栗。
「锦衣卫一般不插手坑蒙拐骗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若是想管,不知哪
个衙门敢拦着?」丁寿轻哼一声,转对众女:「你们现在可有什么要说的?」
「官爷,民女有冤啊!」
「大老爷,救救民女!」
霎时间,一多半的裸女都跪了下来,诉说冤屈,这些女子多是外省进京寻
亲的,也有一部分是本地人士,在京郊被群乞丐劫掠到一处破庙,轮番奸淫,
待羞耻感全去,不生逃念时,再送到此处卖身,说到伤心处,土窑内哭声一片
。
顾采薇等三女听得火起,更为郭彩云担忧,郭依云拽过一撮毛,「说,那
些乞丐在哪儿?」
一撮毛面如死灰,「小的罪该万死,求官爷给个痛快,那帮花子惹不起的
,若说了他们踪迹,我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郭依云大怒,挥动玉掌,连掴了几个耳光,一撮毛紧咬牙关,不吐一言。
丁寿向常九使了个眼色,常九拎着一撮毛出了土窑,顾采薇不解道:「丁
大哥,他这是……」
「在东厂这么久,怎么也学会了丘公公的几分手段。」丁寿微笑,随后又
睃了那帮裸女几眼,这帮女子迎客时不躲不避,呼完冤后竟有羞意,抱胸遮阴
蜷缩在地上挤成一团,白花花一片,看着养眼。
忽听外面一声惨叫,叫声刚起便戛然而止,仿佛被堵住了嘴巴,随后几声
含混不清的呜呜声,不到片刻,常九进屋禀道:「招了,那帮乞丐藏身在西郊
破庙。」
丁寿点了点头,留下锦衣卫采买衣物,带众女见官,他则带着常九和几女
奔赴破庙。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故人相见
破旧神庙,四壁透风,没有一丝声响。
即便是大大咧咧的郭依云也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只因此处弥漫着一股
浓浓的血腥味。
「吱呀」,丁寿凝神戒备,缓缓推开半掩的庙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胃中不
住翻滚,身后几女更是惊呼出声。
庙中到处都是尸体,全部血肉模糊,没有一具全尸,一个乞丐依坐在柱子
边,他的眼珠吊在眼眶外,手里还拎着半截人腿;一个倒在神案前的乞丐脑浆
迸裂,红白鲜明;另有几个乞丐胯下鲜血淋漓,竟都没了男根;众乞丐死相凄
惨堆堆叠叠,布满了庙内。
丁寿原以为经历过陈府那箱东西,已经没什么能刺激到他了,事实证明,
二爷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看看有没有……,呕——」丁寿对着常九还没说完,就觉得嗓子眼一紧
,终究没忍住,转身在庙外吐了起来。
吐了半天,将小长今的鸡汤全部糟蹋后,丁二爷蹲在那里喘气,直到勘完
现场的常九走出庙门。
「怎么样?」丁寿擦了擦嘴角秽物,问道。
常九摇摇头,对未敢入内的三女道:「没有活口。」
郭飞云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常九又道:「没有郭三小姐,死的都是
些花子。」
三女这才长出一口气,随即心又悬了起来,郭依云突然喜道:「你们说,
小妹会不会被林中那位少林弟子救走了。」
哎,你当初不是说我走眼了,没有少林弟子参与其中么,丁寿缓缓直起身
子,看着钻云燕一脸不爽。
关心则乱,郭飞云也在安慰自己,强作欢笑道:「二妹说得对,定是少林
高僧路见不平,救走了小妹,也许现在小妹已经回去了。」
先是少林弟子,后是高僧,再说下去达摩祖师都该出来了,常九终于给这
二位异想天开的娘们泼了桶冷水,「在下以为不是。」
「何出此言?」众人齐声问道。
「请随我来。」常九引着几人进入破庙。
尽管丁寿不情不愿,三女又惊又怕,还是跟着走了进去,庙中间倒着一名
高大乞丐,肚腹大开,周围几个死去的乞丐嘴里都嚼着他的一截内脏,还有两
名乞丐死死咬住他的咽喉。
「四铛头请看……」常九矮身托起那个乞丐头颅,不想那尸体脖颈被咬得
狠了,只有颈后一点皮肉相连,他这一托,只将人头都拎了起来。
三女吓得一声尖叫,丁寿也看得皱眉,常和死尸打交道的常九倒不以为意
,索性站起身来,直接托着人头道:「这人是丐帮大信分舵舵主钱广进,江湖
人称多臂熊,是少林俗家弟子,成名绝技便是三十三路闯少林神拳。」
「这些乞丐是丐帮的人?」丁寿扫了周边几具尸体一眼,疑惑道:「这几
个都是被他用拳劲震死的,难道丐帮起了内讧?」
「人都死光了,小妹又去了哪里?」郭飞云急得直跺脚。
丁寿见常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不耐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三铛头。」常九犹豫了下说道,暗想会不会给白三爷惹来麻烦。
「什么?」几人同时发问。
「他们中的是三铛头的失心散。」常九解释道:「中毒之后会人性全失,
如同疯狗般互相撕咬,直到生机丧尽。」
「好歹毒的手段。」三女齐刷刷地看向丁寿。
「别这么看我,我真不知情,不然何必转悠了这大半天?」丁寿无辜地耸
肩,「罢了,我带你们去寻他好了。」转身出庙,眼神在草丛中一瞥,厉声喝
道:「什么人?」
常九飞身而起,从草丛里抓出一名乞丐,众人只觉一股屎尿恶臭,扑鼻而
来,这乞丐丝毫不觉失禁,只是喃喃道:「死光了,死光了……」
常九看他眼神呆滞,对丁寿道:「四铛头,这人怕是惊吓过度。」
「打醒他。」丁寿捂着鼻子躲得远远道。
常九立时左右开弓抽了那乞丐四个大嘴巴,乞丐一激灵,眼神恢复清明,
呆呆看了看常九,越过他又看见顾采薇等三女,待他看到丁寿时,眼睛猛得一
亮,一下子扑了过去,「二爷!!!」
*** *** *** ***
宜春院,绣房。
玉堂春将一枚花钿贴在鬓间,揽镜自怜,悠悠一叹。
「姐姐这么漂亮,昨夜多少豪门公子为你神魂颠倒的,何故叹气?」雪里
梅凑上前,对着铜镜中的佳人戏谑道。
「难道为你着迷的就少了?」玉堂春反唇相讥道,「昨儿个不还有一位公
子与你琴瑟相和,高山流水遇知音么。」
「可你一首诗就把所有人的魂儿都勾去了,他哪还多看人家一眼。」雪里
梅垂首绞着手帕。
「小蹄子,你还真想男人了?」玉堂春伸出青葱玉指在雪里梅娇靥上一刮
,「真不知羞。」
「哎呀姐姐,你好坏。」雪里梅薄嗔道,伸出粉拳捶打玉堂春。
二人正在嬉闹,珠帘一挑,一秤金走了进来,对着苏三道:「女儿,有客
人来寻你。」
「这么早,各房还没挂灯呢?」雪里梅讶异道。
「人家客人想这时候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生客熟客?若是生客,妈妈就替我回了吧,我今儿身子不舒服。」玉堂
春蹙眉道。
「要是半生不熟呢?」一秤金一脸狡黠之色,「是昨晚上的一位公子。」
「哪一位?」雪里梅挂着一阵香风冲上前问。
一秤金虽纳闷雪里梅怎么这般上心,还是回道:「就是那位一杯茶给了三
百两的王公子。」
「那个败家子儿啊。」雪里梅失望地坐在了绣墩上。
「要是没这些个败家子,你们都喝西北风去。」一秤金轻斥,随后推着玉
堂春往外走,「乖女儿,咱们做生意的哪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你去应对
一下,若是把他的魂儿给抓住,咱们就挖了一座金山了……」
雅间之内,王朝儒正品鉴墙上的几幅字画,听得身后环佩叮当,扭过身去
,见薄施脂粉的玉堂春敛衽施礼:「奴家玉堂春见过王公子。」
王朝儒长揖回礼,「三姐请了。」
玉堂春听他称呼心中略感不快,还是浅笑道:「昨夜方才别过,王公子又
舍友独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朝儒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南京故人有鸿雁托付,昨夜人
多眼杂,未及奉承,今日特为此来。」
一见信笺上那熟悉的娟秀字迹,玉堂春惊喜站起,「你?这是……」
*** *** *** ***
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到一座建构宏伟的府邸之前,左右两侧各矗立一头神
态威猛的石狮,朱漆大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乌漆匾额上书「丁府」
两个金漆大字,八名锦衣力士挺胸腆肚立在门的两侧。
这威风气势已不是当初的财神府可比,平民百姓宁可绕道都不从这帮煞神
眼前经过,偏偏有两名美貌女子主动凑上前来。
一名看着三旬左右的美艳妇人瞧着丁府,眼前一亮,就要跨步上前,她身
后的年轻女子略显踌躇,徘徊不前。
妇人走了几步,未见少女跟上,不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红裙轻摆,来到
她身边,挽住少女臂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到府门前。
「请问这位军爷,此处可是丁寿丁老爷府上?」妇人对着近前一个锦衣卫
问道。
腰板笔直鼻孔向天的锦衣力士哼了一声,一指头上匾额,喝道:「你眼—
—」
待他定睛看清眼前是两位娇滴滴的大美人,那「瞎了」二字硬生生咽了进
去,「你眼神真好,这可不就是丁大人的府邸么。」 这位刚才起嗓拔得太高
,后半句强把调门放低,结果声音又尖又细,乍一听比公公还公公。
「既如此劳烦通禀一声,江南故人拜见。」那女子微微一笑,媚态横生,
瞬时间那昂藏大汉全身骨头都酥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入宫告状
东华门,两名身穿麒麟服的中年人气势汹汹地穿过内金水河,一路向宫城
北边行来。
路上所遇宫人见了二人都躬身行礼,二人神态倨傲,不理不睬,唯有眼中
怒火看得宫人心悸。
这二人便是慈寿太后的两个亲弟弟,寿宁侯张鹤龄与建昌侯张延龄,弘治
帝专宠张太后,张氏一门荣宠至极,这二位也被惯得嚣张跋扈,说难听点,被
他们踩过的地方连草都不长。
转过御药房,一个青年宦官对着二人恭敬施礼,「奴婢张雄见过二位侯爷
。」
张鹤龄从鼻孔「嗯」了一声,算是招呼,脚步不停,继续奔往仁寿宫,平
时心情好或许会寒暄几句,可今日不同,自家儿子被人打了,想想昨天晚上儿
子捧着猪头般的脑袋回来的样子,他现在都心疼。
可这张雄仿佛不识时务般跟着二人,「不知二位侯爷要去哪儿?」
「我们哥俩要去哪儿轮得到你这奴才管么!」张延龄比自己哥哥脾气还暴
躁,当即喷出一句。
「奴婢不敢,」张雄依然脸上带笑,「只是二位侯爷何等尊贵,若是身前
没个引路的,怕是失了威风体面。」
这话说得熨帖,二位侯爷听着舒服,张延龄也放缓了语气:「你叫张雄,
在宫里什么差事?」
「奴婢现为长随,在司礼监当差。」张雄低眉顺眼地答道。
一般人对宫里的阉人统称太监,可「太监」这一职位不少内侍一辈子都到
不了,从杂役火者做起,当差、长随、奉御、监丞、少监,再往上,才是内宦
职场生涯的顶峰「太监」,当然即便成了太监也分三六九等,淘宝掌柜怎么着
也不等同于马云。
「这么个伶俐人才做了长随,王岳那老狗还真不懂用人。」张延龄讥笑道
,他们兄弟两个当年连皇帝姐夫的帽子都敢顶脑袋上比量,说话从来没什么忌
讳。
「司礼监的几位祖宗自有打算,奴婢不敢置喙。」张雄自始至终垂头看着
靴尖。
「唷喂,懂事啊,哪天我们跟太后说说,升你做太监得了。」张延龄拍着
张雄肩膀,嘻笑道。
张鹤龄咳嗽一声,扫了自己这个成天没个正行的弟弟一眼,沉声道:「太
后可在宫里?」
「太后昨晚上忙了半宿,如今该是醒了。」
「昨晚上宫里出了什么事么?」张鹤龄疑惑问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打了一个叫丁寿的锦衣卫佥事。」张雄陪着笑脸。
张鹤龄脚步一停,咬牙切齿道:「丁——寿?」
张延龄凑到自家哥哥身前,「哥,那个打了宗悦的不就是……」
挥手止住自家兄弟的话,张鹤龄转向张雄,「太后为什么打他?」
「还不是些狗皮倒灶的事情,那小子步入官场才几天啊,又是穿宫腰牌,
又是当钦差的,这满树的枣儿就红了他一个,我们宫里面的人没少议论他。」
张雄絮絮叨叨,发泄着牢骚。
张鹤龄眼中寒光一闪,「噢,不知都怎么议论的?」
*** *** *** ***
仁寿宫寝殿内,张太后慵懒地坐在妆台前,周边宫女如同蝴蝶般穿梭不停
,身后四名宫女捧着头油、香精及各种梳洗用具,一名宫女正用犀角梳篦为她
梳头。
「禀太后,寿宁、建昌二位侯爷求见。」宫外侍从的小内侍进来禀报。
「他们哥俩来了?」张太后对着正面铜镜看了看,又从两侧宫人举着的镜
子里瞅了瞅后脑发髻,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叫他们进来吧。」
张鹤龄兄弟大踏步走进宫内,隔着扇屏就嚷嚷起来,「太后,我们老张家
被人欺负啦。」
大嗓门吓了张太后一跳,嗔怪道:「什么事儿一惊一乍的,谁能欺负你们
,谁敢欺负你们,进来说话。」
张鹤龄见了姐姐大放悲声,「太后,宗悦被人打了。」
「宗悦被打了?谁打的?伤得重不重?」一听自家侄子被人揍了,张太后
勃然变色,连声问道。
「被抽了好几个巴掌,脸肿得不成样子,太后,您说宗悦这孩子长这么大
,弟弟我什么时候舍得动他一手指头,好不容易拉扯大却被外人给打了,姐姐
,您要给我做主诶。」说到动情,寿宁侯眼泪都下来了。
「这么大人了,哭什么鼻子,到底是谁打的?」自家弟弟半天说不到正题
,太后焦躁问道。
「是个叫丁寿的锦衣卫。」
侍立在一旁为太后梳头的宫女听了丁寿名字便是一惊,眼珠一转便悄悄退
了下去。
「丁寿?」太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是不是弄错了,这小子一向乖巧懂
事,怎会做出此等狂悖无礼之举?」
一听姐姐还为那小子辩解,二位侯爷更觉委屈,张延龄大叫道:「怎会弄
错,昨夜宗俭和宗悦在一起,眼看着他被打的,可怜宗俭现在还被吓得六神无
主,姐姐诶,您这两侄儿都被这小子欺负了,他眼里哪还有张家,哪还有您啊
!」
「昨夜?在哪儿打的宗悦?因为什么打的?」张太后隐约觉得不对。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儿子在青楼争风吃醋挨打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张鹤
龄生怕弟弟说漏了嘴,抢声道:「在一处酒楼,几个臭小子在一起借酒闹事,
打了侯府的人,宗悦就带了人去拿人,结果锦衣卫横插一脚,那个什么丁寿就
把他给打了,我那可怜的儿诶!!」
与昨夜的事两相对照,张太后就了然那几个臭小子里八成有自己儿子,丁
寿护驾心切,打了张宗悦,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挨打的总是自家侄儿,若不惩
治他一番,这两个弟弟就不会罢休。
张太后正琢磨怎么收拾丁寿时,身边宫女捧着一个翠玉托盘盈盈拜倒,「
太后,这是内府新赶制出的一批首饰,您看可还中意?」
太后扭身看去,托盘上尽是珍珠首饰,连那赤金璎珞上都是明珠点缀,「
怎地都是珠饰?」张太后拾起一支珠花问道。
「这都是前些日子得的那些东珠所制,」宫女看着太后手里那支珠花笑道
: 「太后好眼力,这枚珠花金丝缠绕,单就上面这十数颗珍珠个个珠圆玉润
,远胜内府珍藏。」
太后想起丁寿回京曾送了一批东珠过来,这小子这么有孝心,倒还真舍不
得重罚了,扭头见张延龄抻着脖子往盘子里瞅,不由笑骂道:「堂堂一个侯爷
,就这么见不得好东西,都拿走吧。」
「谢太后。」张延龄颠颠跑过来,接过托盘时,见这宫女清秀俏丽,不由
伸手在那笋芽般的玉指上摩挲了一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二侯碰壁
宫女羞红脸颊,匆忙抽手,张延龄嘻嘻一笑,扭身见太后瞪视他一眼,他
也不以为意,先帝在时他直接把宫女上了,不还好好的,何况现在做皇帝的还
是自己外甥。
见自家兄弟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张太后心中不满,忍着气道:「说起来这
些珠饰也都是丁寿呈献的,便算他的赔礼了,回头再好好训斥他一番,这事就
过去了。」
张鹤龄一听就炸了,「太后,那丁寿殴打皇亲,怎么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
过了,国法何在?」
你还好意思提国法,张太后好悬没笑出来,「这些年你们干的那些事儿国
法就容得下了,朝中参你们的奏本摞起来都够盖一座乾清宫了,你们是皇上的
亲舅舅,他是皇上的近臣,你们本该多亲近亲近,一起辅佐皇上,何必窝里斗
,让人看笑话。」
张鹤龄气鼓鼓道:「姐姐您还真宠爱那小子!」
张太后未听出话中酸意,轻笑道:「那小子心思活泛,整日逗人开心,我
确实有几分喜欢。」招手让身边宫女继续为她上妆。
「那您知道外面人都是怎么说这小子的么?」
宫女从一个白玉盒子里取出红蓝花汁凝结而成的口脂帮太后妆唇,张太后
抿着唇,含糊问道:「怎么说的?」
张延龄快嘴说道:「那小子执掌天子亲军,出入后宫毫无避讳,怕有秽乱
宫闱之嫌,长此以往,难保不会重演天宝年间九姓杂胡故事……」
哗啦啦一阵响,太后将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拨到地上,各种胭脂
水粉和香精混合在一起,浓郁的香味弥漫宫室。
太后羞恼地站起,指着二张气得说不出话来,周边宫人慌忙跪倒请罪,两
位侯爷则一脸错愕,不知怎么太后姐姐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他是安禄山,哀家是谁?杨玉环么?」太后高耸胸 脯起伏不定,冷笑
道:「哀家倒是想做那亡国祸水,可惜身边没个好兄弟能成杨国忠。」
「你们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整日里在外为非作歹,进宫来不是奏封请赏就
是躲祸避灾,先帝时我为你们费了多少唇舌,而今倒好,朝臣没开口,你们倒
是把我比作杨玉环了,告诉你们,哀家倒还真想收了这个干儿子,至少他比你
们贴心!」
张太后想起这么多年为这两兄弟操的心,与弘治皇帝吵的架,愈发觉得心
塞委屈,对着身边宫女道:「翠蝶,赶他们出宫,告诉宫卫,今后不要什么人
都给放进宫来。」
二张不住告饶,还是被内侍们哄了出去,那名唤翠蝶的宫女再度进殿,见
宫人都已撤出,只有张太后孤零零地坐在镜前。
「太后,二位侯爷也是有嘴无心,您不必心郁,免得损伤凤体。」翠蝶柔
声劝道。
「说起来都是哀家纵容太过,自种恶果啊!」张太后摇头叹息,随即话锋
一转,「翠蝶,你说哀家怎么惩戒那个姓丁的小子?」
翠蝶心中一惊,讶异道:「您还要处置丁大人?」
「毕竟是他害得哀家姐弟失和,不收拾一下他怎么消得了这口怨气。」太
后发了狠话,却没带怒意。
「太后圣心烛照,早有先见之明,昨夜里不是已经惩治过了么。」翠蝶掩
唇轻笑道:「听宫门禁卫说,丁大人被抬出去时哭天抹泪,不像个昂藏武夫,
倒像个……」
「像什么?」太后好奇问道。
「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太后失笑,朱唇轻轻吐出一个字:「该。」
*** *** *** ***
被赶出宫的二位侯爷晕头转向,好一阵子才找到北,自打他们姐姐做了太
后,他们从没受过这种待遇,一向是在宫里看上什么拿什么,在宫外看上什么
要什么,怎么今天就失了手呢。
「哥,我们今天说错话了么?」建昌侯爷摸不着头脑,问着自家兄长。
张鹤龄铁青着脸:「咱们哥俩让人给坑了。」
*** *** *** ***
「干爹,儿子已经按照您老的吩咐做了,刘瑾说您的心意他记下了,以后
定有厚报。」
紫禁城一处不起眼的宫院内,萧敬眯眼靠在一张躺椅上,张雄跪在他脚边
,一边为他捶腿一边说道。
萧敬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雄偷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敬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有什么话,说吧。」
「儿子有一事不明,以您老在宫里的地位资历,何必要向刘瑾卖好。」
萧敬微微睁眼,看了自家干儿子一眼,叹息道:「干爹一把老骨头了,在
宫里什么没经过,早已看开了,如今只不过是为你们这些猴崽子的将来谋一条
出路。」
「儿子谢过干爹,」张雄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又疑惑问道:「难不成您老
觉得王公公他们斗不过刘瑾?」
「现而今还不好说,刘瑾得势的时间太短,夹袋里拿得出手的人物不多,
一个刘宇还被撵出了京城,他如今外抗朝臣,内斗司礼监,全凭着厂卫张目,
圣眷在身,可皇上毕竟年轻,若是内外勾连,铁了心豁出去办他,哼哼……」
萧敬摇了摇头,掰着满是老人斑的手指算计,「王岳自怀恩后便在宫里掌
权,根深蒂固,与朝中大臣相交甚密,刘瑾比不得,但他失了东厂,便成了聋
子瞎子,想单靠司礼监,是挽不回颓势的。」
「干爹是说,他们二人谁要想得势,除了圣眷,便是在厂卫上下功夫了。
」张雄试探问道。
萧敬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小子,有点儿眼力……」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功而返
东厂。
小院格局朴素,布置典雅,唯有几处花圃内奇花盛开,郁郁花香引得彩蝶
蹁跹,往复流连。
落日余晖越过院墙,静静地照在院中石桌上,一人坐姿娴雅,白衣飘飘,
身旁紫砂壶水汽袅袅,对着进来的丁寿,便是微微一笑。
丁寿自顾坐在他的对面,股上剧痛让他一阵龇牙咧嘴,总算没有蹦起来。
一杯香茗随之被一只白玉般剔透的手掌推到面前。
「丁兄贵客临门,白某以茶代酒,聊表寸心。」
身披霞光,白衣如雪,折扇轻摇,衣带当风,眼前人仿佛与这缥缈茶气和
圃中花香融为一体,涤人心尘,让原本兴师问罪而来的丁寿有些失神。
「白兄……昨夜辛苦。」丁寿憋出这么一句话。
「为督公效力,分属应当。」白少川细语轻声。
「白兄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没有。」白少川云淡风轻。
「白兄当知,破云燕郭彩云与在下有些纠葛。」丁寿斟酌用词。
「昨日在东厂门前已经知道了。」白少川嘴角噙笑。
轻吁口气,丁寿耐着性子道:「昨日之后郭彩云行踪不明,白兄若知下落
还请告知,免得在下良心不安。」
折扇舒展,挡住大半脸庞,露出的一双俏目隐含嘲弄之色,「你——会么
?」
本来不会,可东厂大门外站着的三个小丫头逼着就会了,「听闻白兄昨夜
救回一个女子,可否赏面一见?」
白少川没有否认,眼帘低垂,「谁说的?」
丁寿语塞,常九千求万恳就差下跪地求自己别提他名字,这小子出使朝鲜
一路尽心,真不忍心把他卖了。
丁寿忽然一笑,「丁某难得来一次,白兄便在室外待客么?」
「室内逼仄,难待贵宾。」白少川端起茶杯,小指微翘,手如兰花,官窑
细白瓷的轻薄茶杯与他的手掌相比,竟黯然失色。
「你我兄弟,没那么多讲究。」丁寿起身,举步来到房门前,抬手推门。
「迄今为止,擅闯我房间的人还没一个活着。」白少川闭目细嗅茶香,唇
角微扬,「勿谓言之不预。」
丁寿面露不信,手掌缓缓靠近房门。
白少川不再出言,面色沉醉,仿佛沉浸茶香之中。
在手与房门将碰未碰之际,丁寿倏地抽手大笑,「君子不强人所难,不进
就不进。」
白少川双目微睁,浅啜一口香茗。
丁寿走近,正色道:「郭家姐妹很是担心彩云姑娘的安危,白兄若知,请
不吝见告。」
「丁兄若是信我,就请转告二位郭姑娘,彩云姑娘一切安好,只是受了惊
吓,暂时不愿与她们相见。」白少川肃容道。
四目相对,少顷,丁寿便是一乐,「对白兄有什么信不过的。」忽然身子
一矮,注视白少川双眼,「刚才是在诈我,对不对?」
白少川凝视他片刻,眼角漾起一股笑意,丁寿得意道:「你果然是在诈我
,」直起身形,拍了拍他的肩头,「改日再一起泡汤。」
一个番子捧着一个包袱跑了进来,见了二人行礼,「属下见过三铛头、四
铛头。」
「干什么跑得呼哧带喘的?」丁寿喝问道。
「三铛头吩咐属下买的女人衣裳。」番子举起包袱道。
丁寿意味深长地看向白少川,白少川眼神晶莹清澈,毫不避让。
丁寿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白少川含笑低眉,只有那个番子不明所以。
一只紫色蝴蝶挥动翅膀,穿过花圃,落在了适才丁寿未碰的房门上,突然
翅膀一阵抖动,直直坠落尘埃……
*** *** *** ***
「你就这么回来了?」
东厂大门外,郭依云杏眼圆睁,喝问道。
「彩云姑娘不愿见你们,我有什么办法。」丁寿两手一摊。
「这都是那个什么白少川一面之词,你又未曾见到小妹,怎知她不愿见我
们?」
「我信他。」丁寿回得干脆利落。
「你……」郭依云怒道,「分明你们官官相护,欺瞒我等。」
「郭二小姐,你若是觉得有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顺天府都可以去
告状,若是还觉不足,丁某也可以带你去寻登闻鼓。」丁寿也是一肚子气,托
着一个烂屁股东跑西颠一整天,连一句好话都听不到,这不里外不是人么。
「你还敢说,小妹的事你也难辞其咎,你……」让出身绿林的郭依云去告
御状,这事儿他敢说,钻云燕也不敢去做,气愤难当的二小姐抽出宝剑就要砍
人。
「依云姐姐,丁大哥带伤劳累一天,有目共睹,要是故意欺瞒,又何必带
我们到东厂来。」顾采薇紧着劝解。
「二妹,如今好歹知道了小妹下落,几方印证小妹也是有惊无险,待过几
日再来看看。」郭飞云苦口婆心劝道。
「你们……你们怎么都帮着他!?」郭依云一跺脚,委屈地扭头就走。
「丁大人,此番援手之德,改日登门拜谢。」郭飞云看着丁寿也觉尴尬,
不多停留,追赶郭依云而去。
顾采薇柔声道:「依云姐姐心直口快,丁大哥不要介意,我替她给你赔罪
了。」
「采薇无须揽罪上身,这事与你无关,只是你要劝劝郭姑娘,他若想寻仇
,尽可来丁府,绝不要私闯东厂,这里面高手如云,即便是我,也未见得全身
而退。」丁寿指着东厂高墙道。
「采薇晓得了。」顾采薇惊觉,赶忙去寻那两只燕子,郭飞云还好说,郭
依云保不齐真能干出这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忠仆丁七
甫进丁府,贻青便迎了上来,不待她开口,丁寿就问道:「我让常九带回
那人呢?」
贻青面色古怪,「还在厨房。」
府中的厨房除了给主人宾客预备饭食的小灶,还有给下人做菜的大灶,再
加上储存食材的库房等等单独占了一个院子,平日里忙活起来也是热气蒸腾,
大汗淋漓,可如今这十几个人都围在一间厨房外,盯着屋内的一幕。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披着头发,裹着一件不合身的绸袍,赤足蹲在一条长
凳上,抱着一只肥鸡,桌上地面散落着无数鸡骨,那人眼看也是吃不下了,却
仍是勉力将一块撕下的鸡肉缓缓送向口中。
还未及口,便被一只手拦住,「行啦,老七,适可而止吧。」丁寿缓缓走
到屋子另一面,顺手用锦帕掩住鼻子,虽说让常九把他浸到河水里洗了半天,
又把那身脏衣服扔掉,但丁寿还是忘不了初见时他身上那股臭味。
「二爷,小的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曾经的丁龄长随,丁家管事,丁七
扑通跪倒,身子一折,「嗷——」,方才吃的顶到嗓子眼里的食物又吐了出来
。
丁寿没好气地问厨房下人,「你们到底给他吃了多少?」
厨房大掌勺怯懦道:「怕伤了胃,没敢给他多吃,可这位爷把小姐给您熬
鸡汤的五只鸡都吃了,拦都拦不住。」
行,长今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鸡汤和鸡肉都被吐出来了,丁寿挥手让他
们赶紧收拾。
换了间屋子,丁寿看着手足无措的丁七,「老七,好歹卷了家里那么多银
子,怎么混到这地步?」
丁七又要冲上前抱腿哭诉,被丁寿嫌弃地一脚踢开,他坐在地上呼天抢地
道:「二爷,小的冤枉啊,小的看二位爷离家不归,心中担忧,就想着自去寻
找,又怕夫人不许,才自作主张搜罗了盘缠,出门寻人。」
丁寿缓缓走近,弯腰道:「这么说,你还是一片忠心咯?」
丁七小鸡啄米地连连点头,「小的是家生子的奴才,没有老爷和大爷,哪
有小的一家活路,小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也干不出背主的事儿来。」
「嘴皮子还是这么溜,」丁寿轻笑,「说得我都差一点信了。哎呀,按大
明律法,以奴欺主,流刑千里……」
「二爷……」丁七惊惧。
「锦衣卫这里没那么麻烦,四十八套酷刑,你能撑得住几套呢?」丁寿仰
头,作盘算状。
「二爷开恩啊!」丁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膝行着爬过去求饶。
丁寿又是一腿把他蹬开,丁七一个翻身,又爬了过来。
「咦?」丁寿刚才那一腿已经用了几分力气,丁七竟能快速爬起,身上还
隐有反震之力,「老七,你练了功夫?」
丁七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叫着「二爷开恩」,攀着他腿哭嚎。
「行了,老七,刚才吓唬你的。」丁寿不耐道。
「真的?!」丁七睁大了眼睛,一缕鼻涕眼看着流到嘴里,他吸溜一下,
又重新吸回鼻腔,让丁寿一阵恶心。
「真的,好歹你也是把二爷从小带大的,赶快起来,污了爷的袍子,扒你
的皮。」丁寿看他的邋遢样直皱眉。
丁七忙不迭点头称是,松了双手,又跪在那里把丁寿的袍子褶皱抻直,喜
笑颜开地站起身来。
「你这身功夫怎么回事?」丁寿好奇得很,这小子的内力有些怪异。
丁七却是一声长叹,把其中缘故一一道来,当时他一个奴婢,一无户籍,
二无路引,大明虽大,他也无处可去。
在大明朝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那么容易,朱八八当了皇帝恨不得将
衣食住行都定上规矩,百姓离家百里就得由官府开具路引,不然就是违法,丁
寿敢离家是因身上有监生的功名,虽是异途,好歹也是体制内的人,明末那位
旅行家徐霞客虽说没功名,可人家底子硬,跟东林大佬是姻亲,有官府赠予的
「马牌」,可以免费使用驿站,占用民役,随时随地可以让人伺候,除了以上
,再想破例的,就只有两种人了。
一种是所谓「游侠」,这帮人倒也不怕查,官府人少会自动躲着他们,官
府人多就该他们主动躲开了;还有一种就是「乞丐」了,这批人也不纳户籍,
四处流窜,官府也没法统计,据说明初朱八八迁徙大量富户到老家凤阳,这些
人思乡心切,可大明律离家日期次数都有限制,便常常化装成乞丐,回家探亲
,这习惯到了乾隆朝,就成了黑明的又一铁证:「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
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也不知拼命想改善家乡环境的
朱皇帝会不会在地下找十全老人玩命。
丁七想离开宣府的时候,正赶上涂大勇组织丐帮再次大规模寻觅「绿玉杖
」,满街都是叫花子,他弄一身行头倒也不难,可惜了,丐帮的切口规矩他是
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被逮了个正着。
「丐帮没收拾了你?」丁寿讶异,冒充弟子,这在各门各派都是大忌。
「小的说自己刚沦落乞讨,不懂里面规矩,可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幸的丐
帮长老涂大勇恰逢经过。」
「涂酒鬼,你和他怎么扯上关系了?」真是山不转水转,哪里都有这老家
伙。
「那老儿一副馋酒相,小的就把他带到丁家烧锅,让他狠狠解了一次酒瘾
,那老儿许了我个三袋弟子,还传了几手功夫。」
「这么说你小子因祸得福了?」丁寿心中恨恨,我说在洛阳牡丹园那老小
子一副不认识的模样,感情偷喝了自家烧酒,没脸相认。
丁七一副哭丧相,「因祸得福?小的算是倒了大霉,那老儿把我交给了那
个什么多臂熊钱广进,那小子把我带到浙西,开始还算客气,小的想借机溜走
,毕竟还要寻二位爷不是?」
丁寿一阵腻歪,撇撇嘴,「别扯这个,继续说你的事。」
丁七称是,继续道:「哪儿想到小的那包银子露了白,钱广进非说我是偷
了别家银子,败坏丐帮门风,小的抵死不认,他就恶语相向,小的识相把银子
献了给他,那王八蛋立刻就升了我做五袋弟子。」
「你小子爬得挺快的,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岂不是能当舵主长老了。」丁
寿调侃道。
「二爷,您就别逗小的了,」丁七苦着脸,「钱广进在浙江干的事真是生
孩子都没屁眼,下辈子都得挨雷劈,小的无意中撞见他的好事,他若不是顾忌
涂长老,早把我宰了,明着把我当心腹,暗地里对我日夜提防,什么好事都轮
不到我,他们快活,老子却要在外面喝西北风,草他奶奶的。」
瞧着丁七愤愤的样子,就知道这位五袋弟子没落下多少实惠,丁寿纳闷:
「你们既然在东南快活,怎地又跑到了直隶作孽?」
听丁七一说,他才晓得,牡丹园之后,丐帮就真分了家,涂大勇在君山开
香堂,问罪蓝廷瑞,蓝长老则割据西南,要涂大勇到四川伏法,二人各有势力
,在丐帮地位特殊,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原本在直隶的大仁分舵舵主是
凃酒鬼亲信,被他调到南面以壮声势,这个钱广进就带着亲信到了京城。
丁寿心中一阵盘算,丐帮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自己要不要在里面掺一脚呢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的天下第一大帮,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老
七,你有什么打算?」
丁七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二爷,小的总算找到你了,今后就在您身边鞍
前马后地跑腿出力,也算对得起老爷了。」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那我大哥呢?」丁寿扭身问道。
「啊?」
「丐帮人多势众,眼线广布天下,你就没想着用丐帮的人手找找大哥?」
丁寿凝视丁七问道。
「二爷,以前小的说不上话啊。」丁七委屈道。
「如今呢?」
「现而今么,小的倒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丁七苦笑道:「比我身
份高的都死光了,可是出了北直隶,小的这五袋身份还是屁用没有啊。」
「我可以给你准备一份大礼。」丁寿得意笑道。
*** *** *** ***
「贻青,你方才有什么事?」安排好丁七的事,丁寿才想起贻青好像有话
要说。
「老爷,有两名女子拜访,说是您的故人,现在偏厅候着。」贻青回道。
「怎么又有女子?」大清早来了三个女子,结果绕北京转了一天,还没落
好,这又来了两个,二爷有些头疼。
第一百六十八章 长夜漫漫
丁府偏花厅。
客位上首一名红衣少妇四下打量着花厅布局,皓腕纤指轻轻拨动身侧盖碗
,秋波盈盈,媚态横生。
下首少女穿着一袭银白绸面细褶裙,螓首低垂,秀眉凤目,容色绝丽。
进入花厅的丁寿见了二人一愣:「是你们?」
「婢子杜云娘拜见公子。」杜云娘起身行礼,微微一笑,荡人心魄。
杜云娘见身后女子局促不安,一双玉手只是绞着腰边宫绦,止步不前,不
由浅笑,催促道:「可人妹子,人都到了,还扭捏什么,过来给公子见礼。」
可人娇羞上前,声如蚊呐:「可人给公子见礼。」瞬时间晕满双颊,羞涩
之态看得丁寿眼睛发直。
杜云娘将柔软的身子倚在丁寿身上,玉指在他眼前一晃,「好看么?」
丁寿缓过神来,「远来辛苦,贻青,快给客人安排下处。」
本就羞涩万分的可人如蒙大赦,紧跟着贻青出了厅门。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丁寿把玩着杜云娘胸前丰硕,好奇问道。
「公子这里艳福齐天,自然想不起妾身这可怜人……哎呀。」
丁寿隔着衣服,将她的一颗鲜红樱桃轻轻一扯,引得杜云娘娇声呼痛,「
问你话就说,别扯不相干的,不然家法伺候。」
杜云娘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这么不知怜香惜玉,枉费奴家一番苦心
。」
那日将秘笈交于可人,杜云娘并未走远,可人投河时她及时相救,但毕竟
天寒水冷,可人没有武功根基,身子孱弱,受了风寒,这些时日一直由她陪伴
调理养病。
「奴家苦口婆心,终于劝得人家姑娘愿意随侍公子,可终究脸皮子嫩,这
火候啊,还要您自己把握。」杜云娘酡红娇颜仰起,纤纤玉指点着丁寿额头。
*** *** *** ***
房门突然被推开,将正捧着医书的梅金书吓了一跳。
「世叔,你……」梅大先生见这位师门长辈一话不说开始解腰带脱裤子,
脸色尴尬,「世叔,小侄并无龙阳之好。」
「滚你的蛋,」丁寿难得对自家师侄爆了句粗口,「你那个什么生肌散、
活血丹、金疮药快往我身上使,屁股上这点伤晚上前必须治好。」
「皮肉之伤又不是糊纸,哪能说好就好。」这要求让梅太医犯难。
「起码也不能让这伤影响动作。」丁二爷的声音都开始尖锐了。
*** *** *** ***
紫檀架子床周挂着银红蝉纱绣帐,粉红色的流苏垂帘,无风轻摆。
梨木圆桌前,可人单手支颐,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红色纱灯,明亮柔和的灯
光洒在她俏美的脸上,泛起朦胧的光晕。
门扉轻响,可人惊醒,起身开门,门外之人长身玉立,双眉斜飞,眼含深
情,少见的没有带着那招牌式的坏笑。
「可人姑娘,可方便一叙。」丁寿微笑。
可人点了点头,侧身让他入内,「公子请坐。」
丁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不必了,只是几句话。」
「云娘已经将事情本末告知我了。」丁寿突然说的话让可人神情哀伤。
「说起来根源还是丁某之过,害得姑娘孤苦无依,」丁寿叹息一声,「丁
寿为人贪花好色,本是配不上姑娘,但若姑娘不弃,丁某不敢说此生只爱姑娘
一人,但会倾尽一生爱你护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可人身子一震,想起凌泰分手恶言,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丁寿伸手欲为她拭去眼泪,可人本能地向后一躲。
缓缓放下手掌,丁寿苦笑,「若是丁寿无福,姑娘也请安心在此住下,府
中上下必待姑娘如同上宾,以赎丁某前愆。」
诚恳说完,丁寿回身欲走。
「公子留步。」
丁寿止步,却没有回身,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可人心中酸楚,凄惶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我还能到哪里去,只求公
子怜惜可人命苦,不再负我。」
丁寿没有答话,回身向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这次可人没有闪避,将脸
颊靠在他的胸口。
丁寿低首,将她玉面上的泪珠轻轻啜净。
可人正被男子气息熏得沉醉,忽然朱唇已被两片温热厚唇封住,惊得她星
眸大睁,想要推拒,却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丁寿拦腰将她抱起,轻放到绣榻上,可人大眼中隐含惧色,不知将迎来的
是何场面。
单膝跪地,丁寿为她褪下天青色的绣鞋,一只一只落地,可人心房好似也
受了两下重击。
手握玉足轻轻用力,虽隔着一层湖丝罗袜,仍觉柔若无骨,玉足主人不安
地扭动了一下,丁寿轻轻一笑,两只罗袜也离她而去。
玉足纤削,欺霜晒雪,玉趾莹润,宛如十颗无暇荚玉,随着主人轻抖挣扎
,微微张合,煞是可爱。
丁寿忍不住握住她的脚踝,捧到眼前,观赏把玩,玩得兴起,甚至以唇相
就,细细品味那份莹润轻盈。
可人不禁扭动凌波,不时发出一声娇呼,咬着牙暗暗承受那种酸痒,心底
的那层惊恐抗拒不知不觉淡了。
丁寿终于放过了那对霜足,将她轻轻拉起,月白暗纹的立领长袄落地,眼
前雪白的颜色瞬间让他有些失神,修长手臂仿佛用白玉雕成,连锁骨都带着微
妙而动人的味道。
她的上身唯余一个银白色的肚兜,窄小的布料只能裹住一双圣女玉峰,却
露出纤柔的腰肢与一点香脐。
丁寿柔情的拥吻着她,双手不断的在她玉背柳腰间抚动,并且逐渐移动的
抚至她胸胁、玉臀处,一番爱抚,可人经受不住,软倒在他怀中,眸中似含着
一汪春水。
一双玉峰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肚兜压在丁寿坚实的胸膛上,他的手再一次放
在她的腰间,扯住裙摆,轻轻往下一拉,细褶长裙随之坠下,露出一双修长紧
并的玉腿,一条白绸亵裤裹住丰臀。
丁寿将她平放在床上,将她的脸搬过来,让她望着自己,再一次深深吻上
,可人芳心激荡,不知是羞是喜,在惶恐且甜蜜的感觉中,不自觉的缓缓合上
了双眼,也情不自禁的将双臂搂住了他的后背。
觉得胸前突然一凉,可人一声惊呼,本能的护住胸前,但她纤细的双臂所
能护住的地方实在有限,大片白色的玉峰毫无遮掩,一双玉臂反将玉峰压的有
些变形,更加显得诱人。
丁寿抓住她的双手,压向两边,暴露出的雪峰微微颤动了一下,依旧傲然
挺立,一只大手攀上了高耸玉峰,软中带硬的雪峰不住变幻形状,那粒嫣红却
坚挺翘起。
「嗯……不……不可……嗯……不要……我……怕……」虽然配合的屈起
双腿,但身上最后一丝布料的离开让可人心神恍惚,星眸紧闭,雪白娇躯如蛇
的轻轻扭动。
未等到随后而来的狂风暴雨,可人好奇的微眯双目望去,却见丁寿在一旁
正迅疾的脱下衣衫,霎时羞得呢喃一声,急忙紧闭双目,全身火烫。
丁寿全身衫裤尽褪,静观眼前玉人玲珑身躯,雪肤凝脂,柔白如玉,一对
圆滚饱满的尖挺酥胸急促起伏,小腹平滑柔软,诱人香脐下方一双丰盈修长的
玉腿半伸半屈,蜜桃般玉臀圆润突出,胯间那片柔细稀疏的茸毛间,隐隐有闪
亮的水珠渗出。
如此一个娇艳动人玲珑美妙的身躯尽现眼前,令丁寿血脉贲张,欲火高炽
。轻柔侧伏在她身旁,一双大手又开始轻柔的抚着她香肩,逐渐抚至胸口、双
峰及至小腹,处处皆是柔嫩细腻平滑如玉,诱人至极令人心荡。
一双大手同时握住了双峰,丁寿双唇已吮住了一粒虎口间的粉色樱桃。
「啊……」
一声惊悸的颤呼声未落,丁寿已在如玉双峰上不停的轻舔吸吮甚或轻咬,
使得可人的呻吟声连连不断,娇躯惊悸轻扭不止,一双玉手则顺着他结实背肌
到处乱抚乱抓着……
「啊……」这次惊叫的却是丁寿,一直闭眼不敢看人的可人睁开美目,这
才瞧见他那伤情可怖的屁股。
「公子,你这是……」
丁寿额头冒汗,强笑道:「不碍事,昨夜受了廷杖。」
「身体要紧,岂可强行欢好,还是改日吧……」可人娇喘道。
「说了不碍事,我一刻也等不得了。」只见丁寿额头冒汗,胯间肉棒坚挺
粗涨,双手微颤的再度抚上了她如玉娇躯,登上圆滚的双峰,体会着那种柔细
滑嫩,软中带硬的美妙触感,柔嫩的玉乳也随着他手指用力掐握变得凹陷起伏
。
此时可人也已被挑逗得春心荡样,内心火热,双颊桃红,鼻息粗喘,身下
的被褥已被抓揉成团了,若是丁寿真的抽身而走,她也不知是希望多还是失望
多。
丁寿已欲火焚身得难以忍受,立即伏压在她身躯上,可人也在激情下配合
得玉臂一抬,紧紧搂抱住他背脊,霎时身躯相贴四臂交缠紧搂,四唇相接,二
人再度吮吻,两条肉舌纠结缠绵,津液互渡。
一双玉腿被他双膝撑张大开,早已渗湿的乌黑茸毛紧贴肌肤,使得两片柔
嫩肉阜紧夹的肉缝玉门清晰可见。
可人在激情拥吻中,只觉胯间羞处被一个火烫之物紧顶着,不由回想起当
初那根让她迷茫羞臊中做出种种羞人之事的器物,心中又是羞畏又是期待。
在那根巨大火烫之物缓缓顶撑中,小穴逐渐被撑胀得有些痛楚,好似突然
要被撑裂一般。
「啊……痛……不……不要顶了……」
「公子,可人还是处子之身,不能鲁莽。」不知何时,杜云娘已来到了房
内。
「杜姐姐……帮……帮我。」可人美目含泪,哀求道。
肉棒进入小穴不过寸许,丁寿进退不得,催促道:「快来帮忙。」
杜云娘娇媚一笑,缓缓脱去那身红裙,屋内又多了一具成熟丰满的诱人胴
体。
「妹子,别害怕,待姐姐服侍你和公子。」杜云娘抱住可人,轻轻劝慰。
可人点了点头,这大半年来她二人相依为命,多蒙杜云娘照料她才病愈,
对此女有种莫名的依恋和信任。
杜云娘示意丁寿不再深顶入内,弯下身子不断的吻吮吸舔可人朱唇玉颈,
双手则在她双乳之间不停的揉摸抚动。
可人慢慢觉得穴口处的痛楚渐消,而且身躯被杜云娘的双手挑逗得极度刺
激,芳心及身躯内里恍如有千万个虫蝼抓爬,不断的涌生出难以忍受的酸痒感
,玉道深处也不断分泌淫液,春心荡样难以自禁,她开始轻轻扭摇身躯。
体内深处涌生的难以忍受的酸痒感,将小穴撑胀的痛楚感完全压盖,并且
因为阴道逐渐适应了火烫肉棒的巨大撑胀,再经过淫液滑润,紧顶未动的肉棒
菇头,竟然已随着她难以自禁的扭摇,逐渐滑动深入。
「痒……里面好……好痒。」花心深处不断涌生出的酸痒感难以忍受,可
人现在不怕疼,只期望有东西能深入体内缓解那股痒意。
丁寿被愈来愈高炽的欲火,冲激得再也难忍受,瞅见杜云娘对他点头示意
,下身猛然往下一压,粗长肉棒猛地深深挺入,并且好似冲破了一道屏障直插
入底。
「啊——」可人下体骤然一阵撑胀撕裂的剧痛,顿时痛得她全身紧缩僵硬
,双目圆睁的痛叫出声,杜云娘朱唇紧紧吻住她那娇艳如花瓣的香唇,使她仅
能嗯嗯不止的靠着鼻声哼痛。
泪水滴流,搂着丁寿背脊的双手,指甲抓掐入他肌肉内,丁寿这一挺,只
觉肉棒冲入一道紧窄温热的深洞中,温热紧窄肉壁的紧裹包夹,生出的舒爽感
让他忽略了背后疼痛,双手分别紧搂她玉臀,使两人下体紧贴不松。
在杜云娘拥吻下,下体羞处内骤然而起的撕裂剧痛慢慢缓解,可人感觉那
根似欲顶入心坎中的火烫粗长巨物,虽将下体深处充胀得甚为难受,不过却使
内里深处原本难以忍受的搔痒酸麻感消失不少。
自己保存一十九年的清白,此时全然奉献给眼前男子了,可人心中的失落
和下体的充实感交杂,原本僵硬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的又恢复了柔软,眼波
流转,微微仰首的望着丁寿。
杜云娘红唇带着一线银丝离开了她的香唇,朱唇终于获得了舒解,含羞呢
喃道:「嗯……你……好坏……差点顶……顶死妾身了……」
丁寿眼神炽热,回望着那双射出柔情依恋的美目:「若是痛得厉害,今日
就算了吧。」
可人粉拳轻捶他的胸口,羞嗔道:「讨厌,人家什么都给你了,还说这样
的话。」
「他这叫:得了便宜卖乖。」杜云娘腻声道,转到丁寿身侧,吐气如兰,
「该动一动了。」
丁寿得意的一笑,缓缓高抬下身,将肉棒缓缓抽出,可人觉得在那火烫巨
物逐渐抽离时,虽有阵痛,下体充胀撕裂的痛楚感觉却消失不少,但却另有一
种空虚感觉涌生。
她想要询问杜云娘,又不知如何开口,芳心迷茫中,突然那火烫巨物竟又
缓缓的再度深入,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抽离又深入,可人只觉下体的痛楚
渐次减少,并且觉得花心深处难以言喻的酸痒酥麻,又开始逐渐涌生,身不由
主地随着大肉棒的进出,柳腰摆动扭摇,樱唇不时哼出令人销魂的喘声及呻吟
呓语。
「痒……里……面痒……好……烫……舒服……」
丁寿耳闻近乎浪荡的呻吟声,内心的欲火更炽,下身耸挺的速度也愈来愈
快,肉棒抽顶也愈来愈深入,次次皆是刚抽至穴口,又快速冲顶入深处。
可人被丁寿越来越狠的抽送,刺激得全身颤抖,胀痛中伴随着难言的舒爽
感,随着粗长肉棒愈来愈快的抽挺,花心内的舒爽感也愈来愈强。
再加上身上胸腹腰臀等各处敏感处,被丁寿和杜云娘二人毫不空闲的分别
抓揉掐握,舔吸吮吻,使身躯上也涌生出令她全身发软的美妙感觉,将她逐渐
带往有如仙境的虚无中,娇哼呻吟似泣似欢。
「杜……姐姐……我心……里有火……呜呜……舒服透……」
在巨大的冲顶之力下,可人玲珑剔透的身躯扭动加快,随着愈来愈高亢的
美妙舒爽感,柳腰迎合着不住上挺,娇躯恍如大海中的起伏波浪。
二人下体交合处,随着肉棒的快速抽挺,连连不断的响起肌肉拍撞声,由
阴户内溢出混合著落红的涓涓细流,将身下被褥渗湿了一大片。
逐渐被快感浪潮淹没的可人,双手紧紧抓搂住身上男人,娇靥上浮现出一
片又媚又荡的红潮,神态中更有种令人为之销魂的诱人韵味。
丁寿突然双手搂着她柳腰,双膝马步站起,双臂紧搂他背脊的可人也随之
而起,双腿分张跨坐在他双腿上,粗长肉棒更加深入,直直将她花心内的软肉
顶得向内凹陷,仿佛直直顶入她心口上,令她灵魂尽酥,香颈一仰,一串难以
自禁的婉转娇啼荡呼出口,娇躯扭摇得也更为颠狂浪荡,使得一旁的杜云娘不
得不伸手相扶,免得她坠落下去。
可人猛地全身一阵惊悸抽搐,双手双腿紧紧夹搂住丁寿身躯,螓首左右乱
晃,朱唇疯狂地吻着丁寿唇面,玉臀更是狂扭狂摇得如同狂涛巨浪中的小舟,
终于在连连浪叫之后,玉臀骤停,紧顶住丁寿腰跨,随之全身惊颤发抖,贝齿
咬在他肩颈之间,泛红的肌肤冒出一层鸡皮,阴穴内急剧蠕裹收缩,一片阴凉
的元阴,如同洪水泛滥似地狂泄而出。
一瞬间可人的意识恍如飘入一片虚空,泪水滂沱而下,呢喃呓语的不知在
说些甚么,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身躯发软娇弱无力地倚倒在丁寿怀中,哽
咽轻泣不止。
丁寿也被她激荡狂颠的神态刺激得血脉贲张难以忍受,双手抱着她玉臀连
连高抬狠放,下身也连连往上耸挺,已经浑身酸软的可人被如此狂猛之势,顶
得全身颤抖尖叫连连。
「公子,她不行了,在这样下去会伤了身子的。」杜云娘强行将可人从他
怀中抱开,安置在榻上,成熟娇躯完成一个极美的弧度,臀如满月,正对着丁
寿,丁寿上前揽住她的腰肢,腰身轻挺。
杜云娘一声惊呼,感受着体内的火热壮硕,顺从地弯身弓腰,双手扶住床
沿,雪臀向后耸动迎合。
在杜云娘的狂放尖叫中,战事再起。
长夜漫漫,春宵苦短。
*** *** *** ***
朦朦胧胧的月光越过窗格,洒在榻上一个少女身上。
虽盖着薄薄罗衾,但罗衾贴合下的曼妙曲线和显露在外的圆润双肩,可知
少女不着寸缕,稚嫩的脸庞上泪痕犹在,交合在一起的长长睫毛轻轻抖动,似
是受了梦魇。
房门推开,一个白衣人慢慢走近,一件罗裳轻盖在她裸露的肩头,却惊醒
了少女,她一脸惊恐警醒之色,待看清来人,才轻呼了口气。
「吓到你了?」白少川转过身去。
少女才发觉罗衾滑落,胸前蓓蕾已然暴露在空气中,她缓缓披上衣服,「
此番多谢白公子相救。」
「你真的不愿见她们?」白少川负手立在窗前,轻声问道。
郭彩云凄然一笑,反问道:「我还有脸见她们么?」
白少川回身,「虽白璧蒙瑕,姑娘却未真个失身,况且得罪姑娘的人俱已
得其业报,又何必自苦?」
郭彩云摇了摇头,「若是白公子不便,我另谋去处,援手之恩,来日再报
。」话未说完,眼中忽然挂下两颗晶莹的泪水,从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跟着泪水不断,成串流下。
眼神中的哀婉绝望,让白少川心中一痛,不由想起了那个在漫天飞雪中翩
翩起舞的柔情女子,轻声道:「你若愿意,可一直住下。」
「真的?!」泪珠犹在,郭彩云喜不自禁。
白少川转身看着窗外的凄星冷月,没再说话。
夜幕深沉,无有终时……
第一百六十九章 告病还乡
丁府,正堂。
刘瑾轻轻拨动桌上的斗彩盖碗,一杯香茗将饮未饮,对着刚进来的丁寿似
笑非笑,「寿哥儿,伤势可好了?」
昨晚上连闯两关神清气爽的丁寿,虽纳闷这老太监怎么大清早跑来自家,
还是实话实说地笑道:「赖公公费心,那顿廷杖已无大碍。」
「咱家觉得也是,要不然你能四九城地招摇显摆,明晃晃地打咱家的脸!
」刘瑾声音忽然转冷,将茶盏重重地放在身旁几案上。
「公公,属下已然尽量低调,擒获的人犯交由顺天府处理,未敢露了自家
行藏。」丁寿连忙解释。
「交给顺天府?胡富该怎样感谢你送的这份大礼?」刘瑾冷哼一声,挥手
止住丁寿接下的话,「好了,也算是错有错着,昨个早朝咱家刚把胡富给拱出
了顺天府,如今的顺天府是府丞胡汝砺代掌,把这案子压上几天,便当做他的
功绩报上去吧。」
丁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胡汝砺的履历,试探道:「可是前任大同知府的宁
夏胡汝砺?」
「不错,胡良弼在大同任上敢于任事,治迹颇著,只当一个府丞实在屈才
了,借这个案子刚好推他一把。」刘瑾冷笑,「京畿之地,竟有如此伤天害理
之事,也该有人好好治理一番了。」
「胡大人是督公乡党,才敢兼备,在大同时便绳下以法,早有官声,当是
不二人选。」丁寿双手托起茶盏,为刘瑾奉上。
明朝时的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可不是后世简单的陕西省,囊括了后世陕西、
甘肃、宁夏三省和青海、内蒙、新疆各一部,刘公公的同乡往大了说是遍及西
北。
「你小子就是会说话,」刘瑾对丁寿说的话很满意,一只手接过茶盏,浅
饮一口,貌似不经意地道:「昨个寿宁、建昌二位侯爷在太后那儿把你给告了
。」
「啊?!」昨儿一天没闲着,丁二爷把打了人儿子的事情都忘干净了,焦
急道:「太后怎么说?可要问罪与我?」
「瞧你那出息样,幸亏有人提了醒,咱家在太后和他们之间别了根刺,暂
时不会有什么事。」刘瑾对丁寿没有城府的样子很是不满。
丁寿提起的心刚要放下,刘瑾又道:「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所谓疏不
间亲,二位侯爷与太后过一万年也是姐弟,他们哪天和好,就是你小子倒霉的
时候。」
「督公,那小子该怎么办?您得帮帮我啊。」丁寿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你小子在京城到处惹事,咱家四处贴人情,给你擦屁股都忙不过来,怎
么帮?」刘瑾冷声喝道。
「您老就不管属下了?」丁寿哭丧脸道。
「就看不了你这德行,」刘瑾貌似不忍,招手让丁寿靠近,小声道:「现
而今你得用苦肉计,在万岁和太后那里装可怜,先离开京城这个是非窝。」
「没问题,卑职立马告假回宣府,」反正本就打算要回去一趟,丁寿自无
二话,倒是另一个问题犯难,「只是……,这可怜怎么装?」
「你不刚受过廷杖么?」刘瑾哂然道。
「可这伤本就不重,如今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刚做了一夜床上运动的丁
寿没打算隐瞒伤情。
「好办。」刘瑾轻轻一笑,倏然出掌,直印在丁寿胸口。
丁寿猝不及防,倒飞而出,飞到廊下身形一坠,站立不稳,单膝跪地,嗓
子眼一甜,一丝血痕从嘴角沁出。
刘瑾微笑之色不变,缓缓站起,「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属下胡作非为,给……咳咳……给督公添了麻烦。」丁寿面色苍白,胸
口郁闷难言,这老太监真打啊!
「还有呢?」刘瑾向他缓缓逼近。
「昨夜行止未能及早禀告公公,咳咳,以至于公公未能提早布局,措手不
及。」丁寿搜肠刮肚,老实交待自己的历史问题。
刘瑾缓步走到丁寿身前,冷冷道:「记着,以后再带皇上去那些花街柳巷
,咱家废了你。」
丁寿艰难地点了点头,刘瑾再度伸出手来,二爷心有余悸地向后一缩。
一声轻叹,刘瑾扶臂将丁寿抬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宣府安分养伤,
等咱家给你把腚眼子擦干净了再回来。」
扔下这句话,老太监径直出府而去。
*** *** *** ***
京师向北宽阔的官道上,一行人马迤逦而行。
八名锦衣校尉开路,二十名身着圆领甲的锦衣力士紧随其后,簇拥着八人
抬垂挂青幔的豪华眠舆,这便是告病出京的丁寿一行了。
真要较真了说,丁大人如今的排场处处逾制,朱八八做了皇上把吃喝拉撒
所有的规矩都定遍了,自然不会放过出行。坐在轿子上以人代畜的事,恨官爱
民的洪武皇帝自是不允许,规定除了妇女和官民老疾者可以乘轿外,其他人如
丁二爷这样的武官「虽极品,必乘马」,不过这规定和大明其他法律一样,越
往后越不当回事。
朱家皇帝只有三令五申,条件越放越宽,弘治七年,孝宗诏令三品以上文
官可以坐轿,但只限四人抬,就在今年改元,小皇帝还专门下诏重申了此事,
如丁寿这般官员品级不够、武臣舍马乘轿、还逾制八抬,那是活脱挨参的节奏
。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可是架不住丁大人告假时那副脸色苍白的惨样,时不
时还咳口血出来,着实吓坏了宫中两位贵人。
朱厚照心中有愧,内廷御药大把大把地赐下来,张太后更是心疼这贴心的
小家伙,暗骂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依不饶的,真是不懂事
,这京城离宣府虽说不远,可这身子骨也经不起车马颠簸之苦啊,干脆,坐哀
家的卧舆回去。
凭良心说,丁寿也不是有心招摇,他已经低调地把太后十六人抬的眠舆换
成八人抬了,反正锦衣卫本就有銮仪的差事,从中挑选几个身高体壮的倒霉蛋
,缩减一半人手也还应付得过去,再要减成四人,那几个轿夫就不干了,大人
您开恩,这是活活累死哥几个啊。
不得不说,这几个锦衣卫出身的职业轿夫专业素养还真不赖,虽说削减了
一半人手,偌大卧舆在八人操持下还是四平八稳,感受不到任何颠簸之苦。
「咳咳……」丁二爷如今是多愁多病身,斜靠在红心金边织丝的座褥上,
一脸倦容地看着身前的两个倾国倾城貌,一身白裙的可人正专注地更换脚边香
炉内的安息香,红裙似火的杜云娘从轿帘边刚熬好一碗药端了过来。
「爷,该吃药了。」
看着散发着浓浓药味的黑色药汤,丁寿还是皱眉一饮而尽,咂咂嘴:「苦
——。」
「良药苦口么。」杜云娘咯咯娇笑,用香帕帮着丁寿擦净嘴角药渍,从一
旁的剔红捧盒内取出一颗蜜饯,送到丁寿嘴里。
丁寿缓缓咀嚼,驱散着口中苦涩,探头伸出眠舆。
「大人,什么吩咐?」护卫在眠舆旁的杜星野和钱宁连忙凑上前问道。
「还有多久到宣府镇城?」丁寿病恹恹地问道。
「这个——?」钱宁又不是本地人,他哪儿知道路程,左右看看,招手道
:「哎,那个丁兄,大人有事询问。」
青衣小帽的丁七连声应着,小跑了过来,「二爷,您什么吩咐?」
「你死哪儿去了?」丁寿不满地问道。
「刚才在鸡鸣驿打尖,小的吃多了,在道边解个手。」丁七呵呵傻笑,这
几天跟做梦一样,二爷真是发达了,那么大宅子住着,许多下人伺候着,身边
的女人一个个都水灵灵的,就轿子里那二位,年轻的好像天上仙子,让人不敢
多看,最要命的是那个红裙娘们,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风骚,冲你笑一下感
觉骨头都能酥掉了。
对了,这大轿子叫什么舆来着,里面还有床,据说是太后乘坐的,天娘咧
,那二爷岂不是和太后在一张床上睡过了,丁七到这儿就不敢往下想了,暗道
几声罪过,偷眼打量身边的护卫,这一个个也都是当官儿的,这几天个个对自
己称兄道弟,说书的老说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虽说二爷这个什么佥事不知道
和宰相差多远,但估计小不了,那七爷今后也该是个人物了吧,哈哈,以后再
吃鸡老子吃一只扔一只,就扔丐帮那群叫花子面前,还不许他们捡,丁七沉浸
在未来生活的狂想中,对丁寿后面的问话充耳不闻。
丁寿见他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什么,恼道:「瞎想什么呢,爷问你话呢
。」
「啊!?」丁七愕然:「二爷,您问什么?」
钱宁在丁七身旁低声道:「大人问还有多久到宣府镇城?」
「二爷,咱们过鸡鸣驿近四十里了,再有二十里地就该到家了。」清醒过
来的丁七脑子反应还不算慢。
「落轿。」丁寿令道。
钱宁赶紧挥手,让前后轿夫把卧舆落地,小心掀起青幔,询问道:「大人
,您这是……」
「出来透透气。」丁寿低头出了轿子,活动了几下筋骨,对着身后的二女
道:「随我骑马走一段如何?」
「老爷,你现在能骑马么?」可人担心问道。
「屁股伤早就无碍了。」丁寿苦笑,刘瑾那一掌让他内息紊乱,真气不畅
,实际伤情倒是不重,吩咐道:「准备两匹马给我,你们在后面慢慢跟随即可
。」
杜星野忧心他的安危,还要劝解,被钱宁止住,「谨遵大人吩咐。」
「爷,你只要两匹马,可是要甩下我们姐妹中的一人?」杜云娘掩唇轻笑
。
丁寿嘻嘻一笑,翻身上马,在可人惊呼声中,将她提到身前,「打个赌,
你们二人谁后到镇城,今晚守空房。」
「老爷和可人共乘一骑,摆明了要偏袒她了。」杜云娘状极不满。
「爷在帮你,二人一骑,你占了大便宜,还不知足,到底赌不赌?」丁寿
轻嗅身前佳人体香,调笑道。
「赌。」话音未落,杜云娘好似一朵红云飘落那匹空鞍马上,一声娇叱,
那马儿立刻四蹄翻飞,绝尘而去。
「你使诈。」丁寿长笑一声,揽住可人纤腰,一手持缰,轻踢马腹,胯下
马也是希律律一声长嘶,紧追而上。
「为何不阻拦大人?」杜星野不满地向钱宁抱怨。
「咱们这位爷的性子哪里闲得住,这些日子怕是早憋坏了,就随他去吧。
」钱宁摇头道。
「此次是告病出京,若是再生枝节,怎生向刘公公那里交待?」杜星野肃
然道。
「我说杜爷,刘公公的钧令的确不能违,可我们也不能抗了丁大人的命不
是。」钱宁冲着边上丁七一笑:「总之咱们都是奉命行事,说破大天去也是在
理,是吧七爷?」
丁七身子一下矮了半截,「可当不得官爷如此称呼,无端折了小的草料。
」
「七爷客气,您是咱们大人身边体己人,非比寻常,有朝一日您飞黄腾达
,可别忘了提携兄弟一把。」钱宁挽住丁七,搂肩搭背亲热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丁七连声应和,整个人不禁有些飘飘然,这姓
钱的是个明白人啊,比那个成天冷着脸子的姓杜的强多了。
第一百七十章 路见不平
宣府原本是朱元璋十九子谷王朱橞的封地,以谷王府为核心,按照「帝九
王七」的标准格局,最早设有七座城门,朱八八一统天下后,北元势力仍存,
老朱便效仿春秋尊王攘夷的办法,从东北到西北分封辽、宁,燕、谷、代、晋
、秦、庆、肃九王镇守边塞,实行「诸王守边」,一步步蚕食蒙古。
实话说朱元璋比李世民幸福的多,不会发出「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的
感慨,他的这些儿子生于乱世,长于军伍,有不少还是文武全才,既精诗文擅
音律,又弓马娴熟、上阵能敌,给败退草原的北元残余添了不少堵,也难怪建
文帝登基后对这些叔叔不放心,收拾了几个,逼反了一个,江山玩丢了。
新上来的朱老四肯定不会给自家兄弟重走自己老路的机会,将辽王、谷王
、宁王等藩王内迁,长城以北的卫所逐渐废置,朱棣的打算和自家老爹不同,
与其蚕食不如主动出击,御驾亲征,五征漠北,蒙古各部谁强揍谁,将塞外草
原犁了个遍,到最后再出兵连对手都找不到了,郁闷地死在了北伐路上,再之
后仁宗、宣宗早逝,英宗又出了土木这档子事,蒙古逐渐南侵,长城沿线堡寨
又暴露在鞑子刀锋之下,太宗皇帝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老爷,这宣府城墙好生厚实,难怪土木之祸能挡得住瓦剌大军。」杜云
娘看着高大城墙发出感叹。
三人两骑驰到城下便放缓了速度,丁寿没穿官服,可不想被守城官兵当成
鞑虏进犯乱箭射死。
「这城墙夯土包砖,正统年间重修过。」丁寿避重就轻地回答。
土木之后也先曾挟持明英宗传谕令宣府开城出迎,巡抚罗亨信持剑于城上
道:「凡信降者和犯城者格杀勿论。誓与镇城共存亡,永保大明江山不移。」
使得也先无奈西去。可这样揭先帝短的话,如今身为大明公务员的二爷不太好
说出口,低头见身前可人因一番急驰雪白面颊上泛起两朵红晕,爱惜道:「可
是刚才吓着了?」
可人摇摇头,莞尔道:「老爷尽兴就好。」
丁寿轻笑,翻身下马,牵着二女马匹三拐两拐地才进了城南的昌平门。
宣府镇城自永乐后便改为四门,各城门之外环以瓮城,瓮城之外还筑有月
城。月城呈弧形,两端与城墙相接,月城门与城门方向相同,与瓮城门相错,
使攻城者不能长驱直入,即便入城者也要迂回而进。
北地重镇,自然人丁繁茂,可人坐在马上遥望城中有一座高耸城楼,高约
九丈,俯身问道:「老爷,那处城楼是何所在?」
「那是镇朔楼。」丁寿随着可人手指方向看去,回道:「宣府总兵挂镇朔
将军印,故有此名。」
看可人面上向往之色,丁寿笑道:「可想登楼看看?」
可人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军机重地,怕是不妥。」
「我有锦衣卫牙牌,便是总兵张俊想必也会卖我几分面子。」二爷在佳人
面前口出大言,牵着马就往城中行去。
「老爷,前面有人挡路呢。」杜云娘一直留意周边,出言提醒。
「怎么回事?」丁寿郁闷,难道有人要给他来下马威不成。
「不是冲咱们的,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做些什么?」杜云娘坐直身子翘
首张望。
*** *** *** ***
一群百姓围成一圈,对里面指指点点。
圈子里一个华服少年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对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不住
调笑。
「姑娘,别着急走啊,相见即是有缘,陪公子爷喝几杯去。」少年看着不
过十几岁,服饰华丽,嬉皮笑脸对着少女道。
女子年纪也不甚大,布帕包头,一身白底碎花布裙掩住修长苗条的身躯,
一张瓜子脸,薄薄的嘴唇,眉目灵动,神色间怒意倒是大过了惧怕,冷冷道;
「公子请自重。」
「自重?我倒真不知道自己有多重,来来来,姑娘你来抱抱我,看看重不
重?」少年张开臂膀,作势欲搂。
女子连退几步,扭身要走,又被几个刁奴拦住,「小娘子,别着急走啊,
陪我们少爷乐呵乐呵,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被几个恶奴逼着连连后退,女子急忙转身,却正撞在少年怀里,少年一把
搂住她的杨柳细腰,哈哈大笑:「你既不抱我,那换少爷我称你有多重。」
女子拼命挣扎,少年只是不松手,急切间只听「啪」的一声,女子抬手给
了少年一记耳光。
少年忽地放手,捂着脸颊,半是惊讶半是恼怒道:「你敢打我?」抬手便
要打回去。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紧闭双眼,却未等到巴掌落下,睁眼见一个面色苍白
的锦袍青年将那恶少高举的手掌一手扼住。
少年手腕吃痛,高声叫道:「放手,恶贼快放手。」
丁寿将手放开,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
少年甩着手腕连退几步,定睛看对面多了三人,一个满面倦容的病鬼,两
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不由乐了:「公子我今天打猎没打到黄鼠,却网到了三只
美人鱼,真是造化。」
一个家丁凑上来,奉承道:「少爷真是艳福不浅,交了桃花运呢。」
少年大喝:「还等什么,快点把三位美人请过来陪我喝酒。」
此时可人揽住少女臂膀轻声安慰,丁寿看着冲过来的几个恶狗刁奴不理不
睬,对杜云娘点了点头,杜云娘一声媚笑迎了上去……
九尾妖狐的本事对付几个家丁仆役实在大材小用,顷刻间那帮倒霉鬼就躺
了一地,奇怪的是那位公子哥儿没有丝毫惧意。
「打得好,打得好,这位姐姐好功夫,到府里来教我吧。」少年拍手叫好
,看着杜云娘的眼神里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杜云娘看着能当自己孙子的半大小子神色痴迷地望着自己,哑然失笑,求
助地看向丁寿。
丁寿干咳一声,宣示自己主权:「貌似——这是我府中的人,阁下似乎越
俎代庖了吧?」
少年怪眼一翻,「那就把人让给我,开个价,公子爷绝无二话。」
「啪」的一声脆响,少年脸颊上又挨了一记巴掌。
「敝宅的女子不是货物,你也出不起价钱。」丁寿与杜云娘相视一笑,轻
声说道。
少年眼中俱是惊怒,厉声喝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
爹是谁么!」
丁寿挠了挠头,这台词有点耳熟,「这位公子,令尊不是姓李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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